（四十六）
鸢迩同北冥霁跑路跑得飞快，只得离入口远远的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鸢迩拍着胸脯庆幸道：“乌龟脑袋，方才看着没？我说那大少爷平日里一副正气凛然的老成模样呢，都是从小跟一大家子耳濡目染学来的。”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北冥霁一顿，又迟疑道，“可我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鸢迩一耸肩，凉薄一句，“要不你留下，我自己去找我家烛翊。”
北冥霁突然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我突然觉得目前比起卿尘家事，接应漾临上神更加重要。”
鸢迩嘁了声，道：“这不就得了。况且潆沭还在那儿呢，她这面面俱到的性子，一定会将事情解决稳妥的，何须我们留在那儿掺和。”
更何况，肆潆沭从来都是当事人。
没有谁比她更具说服力。
北冥霁走着不时望向上空，每每徘徊过无数漆黑飞鸟。
啼鸣三声短，顿，两声长。
妖魔地境入口处有苍龙一脉坐镇，没妖魔敢胡来，即便是醒了的也躺在地上装死不动。
卿奚与妖魔厮混一方，而苍龙族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既有意辅佐卿尘接班，就要其心不偏不倚公正明志，逼迫卿尘清理门户。
“叔父。”卿尘紧握着手中木杖，“手足相残之事，卿尘做不到。”
“妇人之仁！”长者斥责出声。
此时，卿奚被携着五花大绑遭两名护院看守，明明正议论着对自己的裁决，卿奚却好似事不关己，道：“哥哥怕什么，卿叔叔要你动手，只管对阿奚动手就是了。”
她扬起沉重的脑袋，扯起唇角，一番嘲弄的口吻：“毕竟哥哥心里，从来装得都只有沭姐姐。如何还有阿奚的位置。”
“住口……！”卿尘心乱如麻。
长者催促：“快下决断。”
族人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还有……肆潆沭的。
她正遥遥站在不远处，未声言语。
“……不要逼我。”卿尘僵持一处，更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好似心有余悸，“沭姬留下来，也是为了一个结果吗。”
为了……看他如何惩治卿奚，以消除心底积怨。
闻言，肆潆沭那双浅瞳微窄，她太过了解他的性子，气氛正胶着，她便主动上前站去卿尘身前，握住了那双冰凉的手指。
卿尘无神的目光微微一动，她一挑眉，反问道，“我在你心中，可是小肚鸡肠的女子？”
“我……”卿尘想要辩解却无力辩解，干脆一言不发。
“放心。”肆潆沭道，：“事关卿奚，更关乎你，我自然会站在你这边。”
闻言，卿尘恢复了些许精神，惨淡一笑：“多谢你。”
只见肆潆沭对着长者行礼道：“卿长老，晚辈有话说。”
长者将目光投于她处，缓缓开口：“虎族后人，且讲。”
“晚辈自幼听闻苍龙一脉自古英雄辈出，诸位皆是族里战功赫赫的老前辈了。听闻今脉子嗣寥寥，唯卿尘卿奚从小一齐长大，兄妹情深想必诸位都看在眼里。”肆潆沭便将腰杆挺得笔直，微笑颔首。
见无人对此提出异议，肆潆沭端着从容，走过龙族列位身边，道：“为了接管未来的苍龙一脉，前辈们自小便培养卿尘兼济天下的仁慈，做事更应面面俱到。可如今卿尘心怀仁慈，却要其对亲人动下杀手……长老，恐有不妥罢。”
此番发言拿捏着尺度，又合情合理合面子，长者捏着眉心道：“你有何想说的，直说无妨。”
肆潆沭微微一笑，这锐利眸光巡视众人：“事已至此，卿奚固然有错，因年幼不知事，一步错而步步错。这些行径虽然可恶，私以为，诱拐的妖魔才是根源。卿奚根底不过是孩童秉性，‘纯粹’二字落在善恶头上，不过一念之间，何必今日死死伤伤落得这般严重？”
卿尘连忙道：“是卿尘没有把阿奚看好，卿尘愿担重责，还望叔父连同卿尘一同治罪。”
一个两个皆来为卿奚求情，卿奚却是不领情的，尽管手脚被缚，还要作些困兽之斗，面上情绪转变得大喜大悲：“我不要你们说情！死便是死了，有何惧之？”
她冲撞着，被却人牢牢扣住双肩，绳索将她的双臂箍得陷入皮肉，双眼赤红。
自黑印弥漫雾气开来，引得无数黎鸟在上空久久盘旋。
长者施法将黎鸟几掌驱赶，又向肆潆沭投来目光，双眉一竖：“依你之见，莫不是就任由后人犯错也不管不顾，恣意助长妖风邪气下去？”
长者摔袖波荡开去，试图以气场令虎族后辈畏惧退缩，肆潆沭却回以落落大方：“苍龙一脉英勇不凡嫉恶如仇，不惩则罔对先烈盛名，想必也令众族人无法信服。”
“场面话就到此为止。”长者开门见山道，“若依你看来，我们应当如何决断？”
肆潆沭道：“依晚辈看，如今卿奚与妖魔勾结，受之挑唆而由仙堕魔，却被燎域火海的火焰灼伤双眼，这便是因果。如今与其要卿尘动手杀了妹妹以儆效尤，不如惩处了迷惑人心的妖物，再令卿奚交出伴生之物归还人界，带回去严加管教便是了。”
此举，一来令人界恢复平衡秩序，二来对卿奚做出惩戒，既对族人示以公正，又堵住了世人给苍龙一脉扣上徇私枉法帽子的机会……三来，又循着卿尘的意下了台阶。
况且，失去伴生之物，卿奚的力量便削减得等同一个废人了。
“我宁可死，也不要你们乞怜。放开我……放开我！”卿奚乍起，愤怒得睚眦欲裂，被护院踢膝弯踹倒在地。
卿奚的长发拂了满面，混着鲜血粘在面容上，妆发浑浊，落下滴滴血色。
肆潆沭平静的望着她，道：“我不曾与你乞怜，卿尘方才已经给过机会了……并非所有惩罚皆以生死为上等。”
闻言，卿奚倏然开怀狂笑，好似中了魔怔，她边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原来如此！”
长者将卿奚的反应置若罔闻，掀开眼皮望向卿尘：“尘儿意下如何？”
“若能以善局收场，亦是叔父网开一面。”，卿尘赶紧道，“卿尘赞成。”
“我苍龙族人可有异议？”长者朗声道，象征性的征求族人的意见，族人便纷纷出口赞同卿尘。
长者便顺从民意，顺着台阶下：“罢了，今日看在虎族的面上，便不再易生杀之举。”
今日提出卿奚数道罪状，却只字不提卿奚对兄长产生的禁忌之心。
最后的惩罚，不过是教卿奚交出龙女泪，便可留得一命。
已是从轻处罚。
“前辈一言九鼎，潆沭自是心安。”此事既已有定夺，肆潆沭便向卿尘辞行，“鸢迩行事莽撞，妖魔地境深处危安不明，我便不多留了。”
“好，我随后必当赶到。”卿尘与肆潆沭站在一起，他十分感激，“沭姬，今日多谢你……我卿尘此生定不负你。”
肆潆沭清浅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卿尘在肆潆沭眉间落下一吻，而后目送她离开。
长者意味深长的道：“尘儿，你倒是寻着一位良人呢。”
卿尘微微局促。
对卿奚的判决，族人们面上赞同，肆潆沭一走就有人小声谈论。
陷入嘈杂之中。
卿奚失魂落魄，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不论如何争取，都是那个输家。
她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笑话。
卿奚不再挣扎，卿长老下令将她放开。
失去重心倚靠，卿奚脚步虚浮，向前倾倒，幸是卿尘眼尖一把端住了她的双肩，及时将她拖拽回来。
卿尘小声道：“没事了，我这就替你松开绳索。”
令人意料之外的，卿奚反手推开了他。
绳索嵌入皮肉，生生落下一串血点，她费力的喘息着，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原来……哥哥不过是想要我的伴生之物。”
卿尘一怔：“我如何想要你的伴生之物，今日是为了救你……”
“救我……？”她退后踉跄两步，笑了笑道：“我只想问一句，哥哥，你于我心中有愧。若是我年幼不曾交出龙女泪……你可还会像如今待我？”
这问题一出，堵得卿尘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哥哥。”她勉强扯出笑意，“我知道答案了。”
卿奚将绳索随手丢在地上，轻声道：“你们不是要我的伴生之物吗，我这就交还出来。”
她的指尖幻出玲珑冰锥。
卿尘眼尖，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谨慎道：“你要做什么？”
卿奚染血的指尖在他唇上比出一个噤声：“嘘，哥哥别急。”
下一秒，卿奚手指高举，这锋利冰锥便直直刺入胸口，剥开皮肉，生生将伴生之物从胸口剖出。
卿奚猛然跪坐在地，口中鲜血喷洒一地。
一颗晶莹悬浮空中，被蒙上了一层血污。
“你这是做什么？！”卿尘瞳孔紧缩，当即封住了血脉止血，她在自己身上开出一道明晃晃的血洞，教他如何不心颤？
……如何不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卿尘不解。
“哥哥不知道……？”她笑了笑，“这伴生之物融于我的体内……早已与我相辅相成了，若非见血不得取出。就是不知，沭姐姐可曾知否？”
卿尘一瞬心乱如麻，将寻求的目光转向四周，皆被避开。
只有长者面上从容不迫，好似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切，长者不曾多言，只将龙女泪收入囊中。
而这一瞬，卿奚周身的黑雾也随之散去，卿尘拨开她面上血污，以衣袖轻轻擦拭，又显露出她原本清秀干净的容貌。
卿尘环抱住她瘦弱的身躯：“阿奚不怕，哥哥这就替你治疗。”
卿奚睫羽微颤，苍白的唇开合，浅浅笑道：“阿奚既已失去了哭的能力……就让我记住痛罢。”
“或许痛够了……阿奚就退缩了。”
卿奚空落的目光望向远方：“这不就是哥哥想要的吗。”
……
另一边，肆潆沭赶上鸢迩二人，三兽随后汇合，而突然聚合而来的妖怪数目开始增多，三人便把上赶着的妖魔解决了。
鸢迩见肆潆沭回来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张口就问：“大少爷那边解决得怎么样了？你怎么不跟他一齐回来。”
肆潆沭含糊其辞：“卿尘还有些事要处理。”
“莫要分心，如今在他人地盘，你我皆不熟悉，万事谨慎为上。”北冥霁在前方开路，鸢迩与肆潆沭于两侧配合，一路勇往直前。
三人一路前往都未曾见着漾临的踪迹，鸢迩埋怨道：“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们动作快些。这下可好，人都找不着了。”
北冥霁宽慰：“上神就连神力都未曾解封，定是顺利的。”
而后，忽觉妖魔地境的空气变得阻塞凝滞，大地肉眼可见变得摇晃震荡，好似随时都要支离破碎似的。
三人经受波荡被摔在地上，北冥霁一怔，看向四周：“这，这是怎么回事？”
四仙兽虽然弑杀了二代鵼梧，却对三代的力量相知甚少。
这熟悉的窒息之感倒是点醒了鸢迩，她赶紧起身：“不好，是妖兽鵼梧回来了。”
“鵼梧？！”
三人面面相觑，一脸凝重。
事实与鸢迩所料不差，魑以修携带着三成妖魔自冥界回归，虽入口经苍龙一脉缠斗，仍为此次救援行动带来不少危机。
入口混乱，倒地装死的妖魔也爬起来奋力相搏。
三兽并肩作战，困境之际，幸有卿尘及时赶到，以万丈藤蔓将之困住，控制了局势。
卿尘回归，肆潆沭便问一句：“卿奚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卿尘沉下眉眼，不言语，只是摇头。
肆潆沭看他面色并不好看，便猜测是事情又生变故，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眼看着苍龙一脉要将卿奚带回去。
就在这时，妖火顿灭，刹那间陷入一片漆黑。恰好妖魔大举从入口侵入，而黎鸟趁乱将卿奚劫走。
不知所踪。
肆潆沭表示很是理解，道：“眼下，助漾临上神才是当务之急。”
“嗯。”卿尘点头，只当把失魂落魄统统收回心思。
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四人想着如何与漾临取得联系之时，在山石洞窟方向传来了漾临的神力气息。
这鬼哭狼嚎的气势，能逼着漾临解开神力封印的，大抵只有与鵼梧对上手了。
猜想此时十万火急，鸢迩展翅化为原身，带着三人就急忙赶了过去。
远远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你追我赶，你来我往，一道道攻击卷得周遭温度奇低，周遭皆是黑白残影。
漾临一身白衣持扇，刹那风起，风卷残云。
魑以修黑衣暗绣，眼瞳流转紫芒乍现，所及之处，虚无的空气皆被凝成混沌。
就在二人斗得难分难解难解之际，刹那一道红光自洞中乍现。
漾临有意朝着那方赶去，而魑以修追赶阻拦。
二人攻击凝成一道，经鸢迩一道九曲灵火一烧，给偏离了方向，刹那将山洞夷为平地。
这下可闯祸了，这洞底与冥界入口相连，此时周遭皆变为波澜扭曲的模样，将周遭零碎皆吸了进去。
这时，废墟之中光芒大放，一个女子从红光之中缓缓降落。
漾临瞳孔紧缩，道出二字。
烛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