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三姑一路疾走,来至门前见此情状,先是喝骂大茶壶:“没眼力的东西!还不滚回去!”
继而又满脸欢笑地对那老爷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匡大老爷驾到了!这么大的阵势,怕把我们这些小户人家吓出病来呢!”
她虽叽叽喳喳说得开心,岂料那位匡大老爷却一直仰着头!只来回地扫看着楼上,似乎面前根本没人一般!
葛三姑见状却并不在意,深深万福笑道:“匡大爷请移金步,随老身到后堂奉酒可好?”
匡大爷仍未言声,却见他旁边一人低声道:“前面引路!”于是葛三姑嬉笑着走在前面,匡大爷并三名随从,也都跟着他进了盈香院。
其实这位匡大爷便是刘心所扮!那前行三骑当中,年长者乃是冷明阳!后随两人,便是步清时和管近芳!所有马匹当中,五匹都是马乘风刚从大漠戈壁牵回来的,本为西凉五虎所用!
而刘心所乘马车,却是他从洛阳城外,一位豪绅大户那里借来的!听说那位财主,生的慈眉善目,一向乐善好施!只要穷人张口,他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的!
众人进了盈香院,由葛三姑引着来到仙露厅中。分别落座,便有人奉上茶来。
冷明阳等三人端起茶盅,只微微一嗅,便面现鄙夷之色!随而将茶放在一旁,而刘心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葛三姑在他们面前,却没了往日那般跋扈!只低眉堆笑地,俯身向刘心懦懦地问道:“匡大爷,不知今日前来,有何示下?”
如此,刘心方瞥了她一眼!慢声道:“这般明知故问,你可不像个好买卖人呀!”
葛三姑闻言忙道:“哎呀!我哪儿敢呀!前番匡大爷走后,老身便将那两个丫头,像菩萨一样供着了!根本没敢再叫她们接客!刚才所以那么一问,就是知道她们要走,我这做妈妈的心里难受,就像活抽了筋一样!我是真舍不得她们呀!”说着,竟以手帕捂脸,落起泪来!
听她这话,刘心心中终于安定下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抬手,管近芳和步清时便起身走了出去,须臾回转之时,两人手上则提了三个锦盒!
沉甸甸放到桌上!揭开盒盖,葛三姑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脸上却并无惊喜之色!
原来那三个锦盒,其中两个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另一个里面,则满是各色金玉首饰!
刘心偷眼看葛三姑的情形,心知绝不能等她盘算发难!遂慢声道:“我家大人情知,你在她们身上,也是颇费过一些心思的!故而今次特令我,等带来纹银五百两,权做两人赎身之用!另一盒珠宝首饰,当做表礼!虽是略显轻微,却还请妈妈笑纳!”步清时便伸手取出一张文书,撂在锦盒旁边!
葛三姑却并不去看那文书!只以双手抚摩着锦盒中的银两首饰,本来想哭两声,怎奈实在是欲哭无泪!
便只好干哭道:“想我老婆子,半截儿已在土里!虽在娼门,却也有人情!本还指望着那两个丫头养老!可是金大人钧命,老身又不敢违拗!今日只有这么一点棺材本儿,这可叫老身我,日后还能靠谁去呀!”说着话,竟一声高似一声,伏在锦盒之上干嚎起来!
刘心便一皱眉!冷明阳早已会意,“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一掌之力,竟将那松木桌角,齐刷刷地拍掉!
葛三姑正在嚎得起劲儿,冷不防经此一吓,立时噤若寒蝉!
冷明阳以手点指葛三姑,喝骂道:“我把你个老货!好没眼色!我家大人和匡总管早已给足了你面子!你不知死活,竟还嫌少!若再呱噪时,信不信我毁了你的脏窝!不怕你到府衙告状!到时正好拉你下狱,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葛三姑满面惶恐!忙道:“大人息怒!老身不敢!老身不敢!”随后忙教小丫头取来一个黑漆木盒!从满满的一盒字据中,找出苏氏姐妹的卖身契,慢慢地呈给刘心!
步清时取过卖身契,刘心依旧慢声道:“话既说过了,我便不愿再讲!你也知道,我家大人身份何等尊贵!更知道我们的手段!想想看,你自比白氏五虎如何?”
葛三姑未及作答,刘心又道:“虽是买了你娼门的人,进的却是我金府的门!日后若有风声走漏,坏了我家大人声誉!你须仔细你的这身老皮!”
冷明阳大步走到葛三姑身前,吓得她直往后缩!却被冷明阳突伸左手抓住手腕!右手则探入怀中,取出一锭金子!看大小,许有五两左右!
捏在手中,凝视着葛三姑!冷冷地道:“听你方才说到,你半截儿已在土里!倘若你日后真敢胡说八道!本大人担保,你下半辈子定然死在黑牢之中!”
说罢,劲运两指,竟生生地将那锭金子捏出两个深深的指印来!而后盯着葛三姑的眼睛,一把拉过她的手来!轻轻地,将那锭金子放于她手掌之中!
葛三姑何曾见过这等武功!不禁瞠目结舌,吓得双腿筛糠!捧着那锭金子连连道:“老身不敢!老身明白!老身明白!”
便见步清时递过笔印来,她也只好在那文书上画了押!而后颤声道:“我这就去唤她们出来,好与大人们同去!”
此时刘心早已起身走出仙露厅!管近芳阴着脸,斜睨着葛三姑!冷声道:“不必了!盈香院后巷之中,已有金府车马等在那里!你只需将二女送上车去,其他不消多问!”说罢,亦自转身而去!
葛三姑走出仙露厅时,颇显失魂落魄!大茶壶忙问如何?葛三姑即以实相告,临了,葛三姑哭道:“我这头牌,便是梳弄,也要五百两银子!人常说官匪一家!想不到这官,竟比匪还要黑心的多呀!”
可无论如何,她最终还是送苏家二女上了车!临别之时,苏云秀还守着葛三姑,洒下两滴眼泪!云英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去了!
当下,洛阳城里,市井之间便又传出一段风流佳话!说是一位老爷家财万贯,虽常行善积德,却受中年丧妻之苦!机缘巧合之下,偶遇苏氏姐妹!仔细端详之下,竟与亡妻面貌一般无二!故而舍尽家财为其赎身,而终成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然当苏氏姐妹,辗转回到破军堂时,已是掌灯时分。
马乘风闻报大喜!跑出门来!见二女俱已除下浓妆艳服,而换了寻常人家女子装束,更显清丽淡雅!
刘心等人,也都去了装扮,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温暖的笑容!
马乘风欢喜非常,苏家姐妹更加感激涕零!只因,在日间辗转之时,刘心便向她们告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更说马乘风为此日夜悬心,劳神费力!因此上,二女尤其对马乘风加了几分崇敬!
只是苏云秀本来身体就弱,又因喜极而泣,口不能言!便是来到破军堂中,落座之后,也需轻靠着云英,不能自已!
马乘风谢过刘心,又谢冷明阳等三人!夸赞刘心智谋无双!又大赞冷明阳等三人沉着果敢!简直要把他所知道的赞誉之辞都说个遍!弄得这四个人,倒觉浑身不自在!
还是刘心见云秀仍然不能收泪,便对云英道:“现下二位姑娘已脱苦海,全赖先祖在天有灵!却不知今后,作何打算?若仍想投亲,我破军堂定会派人寻访!一有音讯,即当送二位小姐至彼!并出资费,以保周全!”
众人闻言,皆将目光投向二人!马乘风更是屏息聆听!云英细思良久,云秀亦止住抽咽!姐妹两人目光交会,云英心下已明!
方低声回道:“方今乱世,处处难安!之前家父只为投亲避祸,而举家南迁!不料阖府上下,反遭贼人毒手!幸得上苍垂怜,得众位恩公鼎力相救,我姐妹方得重见天日!
今若再行投亲,却不知哪里可得安生!且诸位当前,再造之恩,不可不报!如蒙诸位恩公不弃,我姐妹愿留在此间,为奴为仆,已报诸位大德!”说着话,姐妹二人便在大堂之上,双双下拜!
众人一听此言,俱皆欢喜!马乘风更加喜出望外!
大步上前,伸出一双大手!扶起二女道:“你们如果不嫌咱破军堂,都是一群粗人,便留在这里!但教破军堂在,必可保得你们毫发无伤!”
云英、云秀抿嘴而笑,刘心却在旁佯怒道:“什么话!谁说破军堂里都是粗人?难道外面就都是细人不成?”一句话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马乘风挠着大脑袋,不知如何作答!苏云秀竟也笑出了声!马乘风看到云英也在笑,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开心!就如孩子一般纯真灿烂!
曾经,暴雨突至,再无幸福安稳!火坑之中,群狼环顾,满心凄惶!几欲一死了此残生!
而今,清风徐来,带走哀愁无限!破军堂内,众人皆乐,一团喜气!懒上锦榻别此良宵!
正是:人生困厄无穷已,
否极泰来会有时!
将云秀、云英姐妹安顿妥当之后,马乘风便在后堂设下酒菜!那一夜,他们喝的十分尽兴!直到很晚,才各自散去!
尤其是刘心,马乘风从未见他如此豪饮过!最后,酒力上涌,竟连行动也不能够了!只好叫人背了回去!
深夜,马乘风躺在床上,难已成眠!索性披衣起身,来在房门之外。回想近两个月以来的事情,桩桩件件似乎仍在眼前!
他抬头望向天际,夜空之中,一片云雾方才散去,露出明月,洒下一片银色的光,温柔如水,落在马乘风脸上!
他的笑容恰似,那月光一样温柔,充满了恬静,充满了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