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阡陌纵横的地块,黍麦的穗低垂。
此前数月,部族战士会猎于此,弯举着弓与炬,以石火侵略匿护生气的青山。利器只能脔割肉糜与皮毳,而大火却能烧劫一切。火后,黑及灰色的余迹为耕织采集者聚拢、垦植,时至今日,便有了育保生气的谷田。
“树檀囿于藩篱,即为人之园也。”(东壁遗匮)
漫山的花与树,为提斧负篮的访客夺移。枝叶们颠簸着,移至僵冷的壁垣内。
田园牧歌,缘起于宰割、焚掠与尸骸。
歌德,德意志的作家,是一座城市的市民。于他往前,他的城市无足轻重,于他身后,他的城市成为了寄托德意志一切魂灵的故乡。他不是一位农人,一名牧者,但他却愿于他畅想的世界大同中,为自大希腊以降的那一抹名为田园秋黄倾泻、铺抒与吟唱。
王维,唐王朝的诗人,是一座别业的主人。他处落于世界的中央,连片山岭遍植着行销的美景,五千棵杨柳于山风与溪浪中游憩。他自况为一名善诗礼佛的老农,一名逍遥出世的仙人,并于清疏的笔锋里镌刻盛世的幽静与长久,撑着耕作的辛勤于山水的旷碧里逐泛。
那便是美吗?
梅斐陀斯跪着,手里奉抬着拿破仑的白马。于他面前,是胜利的旅行者,胸前挂坠着古老的号角。“世界公民”,“清静高流”,他们于都会的云巅讴颂离弃、质朴与心灵,不愿令身形仿效低劣卑微的蚯蚓。他们的激荡,令香醇的水花里不见一点土色,他们的调笑,只留赠不为光晒与疾风困窘的漆树与橄榄。
回答啊,那便是美吗?
野烟缭绕的荒田,本是蒲坂的稻粱。而魏玛的郊野上,黑色的布痕瓦尔德亦在燃烧。歌德在哪里?他离开了,隆重地,张狂地,他的子孙们于余迹里散叶开枝,消解着文化民族的政治、幻梦及欢愉。王维在哪里?他离开了,悄然地,虚伪地,他的子孙们于园墟里偷生苟且,吞咽着礼仪之邦的伦理、千秋及快乐。
恶魔啊,回答我,那便是美么?
初作于丁亥癸丑,修改于癸酉壬戌。1 2
注释:
1、原注:彼时,我自白先生(编者注:或为40年代后期曾为《上海新闻报》驻巴黎记者的白黄念)处得知,德国罪恶的集中营里有一座极大者,竟同歌德、席勒缔塑的魏玛近邻。冯先生(编者注:即虚晕)与金先生(编者注:即金淳彦,西河大学德语系教授,冯金两人皆曾在授课时引用过一些尼采与歌德的作品)讲过,德意志的学者喜好将德意志文化包弄作以歌德为中心的文化,讲那文化是去政治、去俗世的,仿佛德意志只是一个占据着现实土地的心灵之国。我起初很是认同这一说辞,以为德国的心灵与中国的心灵一样,要同鄙俗可憎的恶质相脱离,要与深宏长远的永恒相抱。“侵略者于人民的大地上嵌织种种恶土,亦于自己的国土里耕作纯粹的恶毒”。许多年流逝去了,我终于知晓,世界的心灵就是俗世的心灵,俗世的心灵,就是矿石、鸟雀、火光与社会一切的心灵。避离现世的困境,只会让自己成为默然以“炊烟废土”称呼布痕瓦尔德黄昏光景的人。
2、我们会在补遗部分收录未修改前的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