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一种特性叫做善变,指的是心境随着时间、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这个世上几乎找不出一成不变的人。
尽管世人敬仰、传颂和向往的那种专一和执着,期间也都是经历过无数的转变,就连心境最为专注的修行之人,也总是会在略有小成的时候沾沾自喜,奢望更为广阔的天地。
石琢磨无疑只是一个极为平凡的人,以往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每天不停的改变自己,尽量装扮成一名弱小者以期望赢得更多善人的垂怜,如今他身负神圣而又沉重的使命,自然也就有了其他的思想。
完成这次任务出人头地自然不在话下,而最大的可能就是能够寻找到自己的亲人,所以他没有去考虑任务的艰巨和危险性,也完全没有考虑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人,只是认为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事实上当叶微说出名人殿秘密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件事情除了死亡是无法推卸的,因为名人殿的秘密绝对是不允许旁人知晓。
潇进温当然不会允许石琢磨拒绝之后活着离开皇宫,他也觉得这些事情未免有一些残酷,可是和大梁国的安危相比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他的面上隐然显出一丝无奈,说道:“他只有十四岁,人生本应光明无限,朕总是觉得让他加入名人殿有些残忍,朕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
叶微还留在小书房,他当然明白潇进温的感受,自己何尝不也是隐姓埋名十数年,独自忍受着内心深处那份炽热的情感,说起残忍他比谁的感受都要深刻。
“陛下仁慈惜爱子民,那些逝去的还有即将逝去的名人,一定能够感受到陛下的一片圣心,而作为大梁国的子民也应当舍生忘死,为帝国的和平与安稳抛洒一腔热血。”他神色平静的说着:“近来长安的两名名人接连失去联络,或许已经落入对手的手中,陛下唯有先下手为强,绝对不能缚手缚脚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长安城是一座千年古城,其繁华不逊都城,且毗邻西荒苍狼国,实乃大梁国西北重镇,如此重要的城市一直以来实际上都是控制在杜启年的手中,而长安巡抚王中正却是中堂杜启年的学生,要想在那个地方再次插入密探实为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潇进温沉默,近些年杜启年笼络朝臣、收买人心,逐渐显露出不轨之心,整个帝国外表看似强壮、内部平和,实际上却是犹如鲁缟,一触即破。
他深知攘外必先安内,可是自己亲政时日不久,偏偏无法抓住对手的把柄,尤其此次杜启年西城护龙,朝廷上下对其颂赞有加,要对付他无疑就更难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此事还请先生多费心……对了,关于那个少年,无论如何朕都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叶先生,此事就托付于你了。”他又想起那年在精致的龙案上面,批下的第一道生杀圣旨,眼神变得无限忧郁地说道:“朕对长安亏欠良多,而他来自长安,朕要他好好的活下去……”
。。。。。
一夜之间由寂寂无名到变为都城名人,石琢磨实在难以相信这种神奇的命运竟然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回到家中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财富,已经足足超过五千两!
五千两白银,在任何年代都能算得上小富。
“带着这些银两隐姓埋名去到别的城市,从此以后就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他用力的摇了摇头,神情显得十分烦躁。
潇进温已经向他说出大梁国名人殿的秘密,如果此时一走了之,孱弱的他将如何摆脱帝国的追捕?何况额头上面的那道胎痕是那般显眼,走到哪里都会被人一眼认出来。
他忽然后悔自己贪得无厌,没有及早抽身,随后将一股子恼怒都怪罪在那道胎痕上面,双手不住拍打着额头,嘶声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害得小爷身处险境无处可逃,小爷我打死你,打死你!”
那个妖邪并没有理会他,他叫嚷了一会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找来一柄土锹在里屋的一个角落连夜挖下一个土坑,把那沓厚实的银票放进一个铁匣子里面埋进坑中,然后再把土坑填满最后在上面放上便壶。
因为天明前的时候他就会前往名人殿,去接受那狗屁的基本训练,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的心里却是没有一点底。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那是名人殿前来迎接他的暗号,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忽然之间竟然有种不舍的感觉。
虽然说搬进新家也就不到一个月,可是这里毕竟是他十多年来真正意义的家,忧郁怅然的眼光扫过那些还不太熟悉的床柜桌椅,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活着回来,把它们收拾整洁。
敲门的声音第三次响起,石琢磨不再犹豫,他锁好屋门平静的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飞起了小雨,在黑雾濛濛的天空中轻轻地飘着,院外立着一位黑衣人,竹笠压得很低很低,几乎遮挡住他的整个脸颊。
“下次你敲门的时候不要那样用力,瞧这门板都被你敲坏了,还有敲门的时候不要那么心急,像是催命似的。”石琢磨的心情不太好,望着黑衣人毫不客气的说道。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示意他坐上不远处的一辆黑色马车。
那辆马车通体全黑,安安静静的停放在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如果不是特别注意还真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石琢磨没再理会黑衣人,走上前去拉开车帘,车窗里也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这辆马车虽然黑了一点,不过乘坐起来还算比较舒服。”马车已经启动,“蹄嗒蹄嗒”的马蹄声由缓渐急,在宁静的祥云大街上颇有规律地响起。
石琢磨坐靠在窗前,望着那无法瞧得清楚的黑色,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经历。
从穷困潦倒到腰缠万贯,从寂寂无名到都城红人,这段时间自己的经历就像做梦一般,而十多年来自己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这段梦幻一般的经历也就无从与人说起。
哎……人总是会在落魄失意的时候把自己隐藏起来,而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恨不得让世上的所有人都要知道。
他忽然想起了老乞丐,此时如果他能够在自己的身边,那该是怎样的感受?幸福,温馨还是甜蜜?
他的脸上漾起了微笑。
可是此行自己如果不幸丢了小命,那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记得我?是不是就像老乞丐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痕迹?
不……至少还有自己时不时的想起他,而自己,又会有谁能够记起?
他收回那道发亮的眼神,脑海中不由得一阵惆怅。
车厢里忽然隐隐传来一阵似檀木清香的味道,很快就传遍他的全身,忙碌了一夜的疲惫也全部袭来,让他感觉周身都没有一点力气。
渐渐地,在那道香气笼罩中,他睡了过去……
。。。。。
驶过平坦街道,驶过崎岖山径,马车终于在一处山谷中停了下来。
石琢磨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透过狭小纱窗向外望去,外面的细雨还是那般安静的飘着,只有丛林中不时传来的鸟鸣声,给幽静的山林增添一份生气。
他懒懒地掀开车门,无精打采地走出马车,一阵山风夹着初春的寒意吹来,他浑身不禁一阵哆嗦,先前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顺眼眺去,前面不太宽敞的山道陡然向上,数十步齐整的石阶尽头,矗立着两根七八丈高的石柱,在岩石丛生的山峦中显得格外耀眼。
石柱上方烘托着一道刻有“卧龙庄”的石匾,气势雄峻。
石琢磨眯起小眼睛细细地瞧着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却是一个都不认得,只是从那一道道刚劲有力的笔迹感觉到一定是出自名家之手,因为仰头望去,那三个悬于半空的字大有呼之欲出的气势。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写出如此气势恢宏的字啊?”他不由得暗暗叹道。
前几日他就有了读书识字的冲动,惊异之下,垂下的右手不自觉的顺着那些锋利的字迹比划着。
那本烂大街的天心感应篇他还揣在怀中,翻了无数遍却是无从领悟,就是因为没有读过书不识字。
而朝堂之上那些斯文儒雅的文官哪个不是饱读诗书,那些威风凛凛的武将哪个不是精通兵法?不读书识字永远都不会出头之日!
以往由于生活所迫没有办法读书,如今自己不再为了生活去发愁,所以一定要抽出时间去读书学习。
从那道石阶走上去就看到了前厅,前厅上面也有一块巨大的牌匾,端端正正写着“名人殿”三个大字,穿过前厅后面有一处种满各种花草的院庭,院庭的两侧则都是两层高的木楼,再向后就是一处宽阔的练武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刃利器。
最后一派有数十间小木屋,是名人们休息的地方,而透过小木屋背后那一片茂密的树林,隐约可见零散无序的小屋隐藏在山林之间。
卧龙庄没有人出来迎接他这位新晋的名人,黑衣人带着他径直穿过前厅和院庭,来到那一排住宿前,伸手指向最左边的一间小木屋,说道:“你暂且先在这里安歇,待会有人会给你送来午食,明日我再来唤你。”
这里真的就是他们口中的名人殿?可是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偌大的庄园显得十分冷清,倒像是某位贵人的一处私宅。
石琢磨的心头虽然犯着嘀咕,可还是点点头,折腾了一个晚上他也有些累了,此时听说有午饭吃,也就没再去追问其他的事情。
或许是实在太疲倦,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就再也无法抵挡瞌睡虫轮番不停的袭击,沉沉睡去。
这一觉竟然从午间睡到第二天清晨,在昨天那个黑衣人的呼喊下他才惊醒过来。
黑衣人催得很急,石琢磨也顾不得腹中饥饿,匆匆忙忙的随着他来到练武场。
场地上早已候着十多位各式各样的人,虎背熊腰的大汉,素巾裹发的妇人,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其中竟然还有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
他们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莫非也是大梁国的名人,也是要前往长安去查探石家战马被毒杀的案子?
石琢磨虽然无比惊愕,可是想到还有如此多的同伴,他的心头忽然踏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