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洲拿着白盈然的辞职报告看了又看,程式化的内容和语言,不含什么感情色彩。
他有一种想把手里的东西揉成团或者撕成碎片的冲动,却终于还是慢慢放下来,说:“还有一个多月合同就到期了,你都不愿意再等等吗?”
白盈然抱着个盒子,站在陆一洲办公桌前点头。
“先坐下。”陆一洲道。
白盈然犹疑片刻,在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这两天休息得好吗?”
“还好。”
“去哪里玩了?”
“陆总……”长痛不如短痛,她今天铁了心来辞职。
陆一洲低头沉默,须臾道:“我不同意你辞职呢?”
“不同意我也是要走的。”
“合同期不到辞职要付违约金,不知你签合同的时候有没有仔细看过。”陆一洲抬眼望她。
当初他本想和她签个长约,怕她不肯,才常规似的签了一年,只是增加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违约金。
“还是等合同期满吧。”真是垂死挣扎,哪怕多留她一点时间也好。
“我愿意付违约金。”白盈然轻声说。
陆一洲的呼吸不顺畅起来。他强忍了情绪,微微一笑:“你和吴涛进展得不错?”
白盈然脸色微红,低头不答。
“是他让你来跟我辞职的?”
“我辞职和别人没有关系。”她抬眸撞上灼灼逼视的目光。
“我知道你早想离开,那笔违约金想必有人很愿意替你付。”陆一洲讪讪道。
白盈然暗吸了一口气,说:“谢谢你给我这个工作机会和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违约金我自己会付,付多少让人事部通知我就行。”
陆一洲沉默半晌,一笑摇头:“算了,你想辞职我也拦不住。良禽择木而栖,人么,总是要往高处走的。”
话里含了讽意,白盈然听而不闻,将抱在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道:“这些我觉得还是要还给你。”
陆一洲伸手打开盒子,扫了眼里面的东西,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消失殆尽——盒子里放着他生日那天送给她的钻石项链和几块洗净叠好的手帕。
一切割舍得如此干净!
“听说吴涛马上要到市检察院工作了,也对,你还是跟着他有前途。”
陆一洲想白盈然于他所谓的不敢高攀,其实是一种不屑吧。如今,她是要飞上更高的枝头了。可是,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以他从L中开始对她的了解。
那么,她是真的喜欢上吴涛了。
所以,她那饱含自尊顽强坚定的门第之论在他那里灰飞烟灭,又或许那些只不过是用来搪塞自己的东西。
分明做了她来说再见的准备,为什么心里还是这样难过?
真是到了彻底失去她的时候了吗?
不,他何尝拥有过她?他敌不过永远在她心中的顾尘凡,比不了如今在她身边的吴涛。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强求罢了。
心头闷滞,他深吸了一口气。喜欢有什么用,他和她的缘分注定就这么多。
“陆总,没事的话,我走了。”白盈然从椅子里站起来。
“等等……”陆一洲唤住她,“我有样东西给你,今天不给,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匣,放到她面前。
白盈然疑惑地打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一霎思绪排山倒海。
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再生缘》,清陈端生著,是白盈然追寻了整个中学时代的书。
“你怎么知道……”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
“L中的时候,我坐在你后面,总不能白坐了那半年。只是不知道你现在还要不要了?”陆一洲感伤的语气里有些自嘲。
“你……怎么弄来的?”白盈然知道这书的难得。
陆一洲不说话,仿佛在想他何时何地如何为她找到了这样一套书。
真是太久远了,那些青葱岁月恍惚而来,倏忽而去。他想告诉她,他辗转在表弟同学的家里偶然得见,用了自己最心爱的一张错版邮票去换,那邮票如今已价值连城。
他想亲手将那些书送给她,那一年的骨折却让他带着它们一起回了北京。他不愿经人之手转交,他想留一个再见她的借口和机会。只是想不到,最终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把它们送出去。
“记不清了,喜欢就收下。”陆一洲语声淡淡。
“谢谢,我很喜欢。”白盈然合上匣子抱进怀里,抬眸最后一次看他。四目相对,忽然有种要落泪的感觉。
她转身离去,似听见一声轻唤。她加快脚步,没有停留。
相濡以沫的感觉很好,但有时也不得不相忘于江湖。
白盈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属于她并不算多的东西早已整理完毕。她把手中的木匣放在打包好的纸箱上,抱着它们默默离开。
走出甲级写字楼的旋转门,隔断了身后温暖安静的世界,眼前人来人往,车流涌动,城市喧嚣扑面而来。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作雪的样子,寒风裹挟全身,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紧紧抱着手里的东西拥在身前,希望能以此抵挡周遭的严寒。但迎面的风里仿佛藏着无数细薄的刀子,刮得她脸颊生疼。它们穿透进她厚实的冬衣,肆意浸淫着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游走于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