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小石头随着小太监在曲折幽深的宫苑里面东行西饶，终于来到了那件小小的书房门前。
小太监忽然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侧起，轻声说道：“皇上吩咐了，公子到了就请自行进去，奴才不必通传。”
小小的书房在幽暗的宫灯映照下显得静谧无声，屋子里的主人会是那位飘逸潇洒贵人吗？
小石头的心跳已经加速，抬眼望过那扇虚掩的屋门，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轻轻推开了那扇屋门。
小书房里，潇进温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到来，正眉头微蹙踱着细歩，叶微站在左侧神情恭谨也没有做声，他只好俯身垂首静静的站在门前，耳边聆听着潇进温踱步的声音，心头一阵忐忑不安。
前日只是觉得这位年轻的公子是一位贵人，万万想不到他就是大梁国年轻的天子，刚刚经过广场的余悸还在，此时在静得让人窒息的小书屋，他只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潇进温骤然止步抬头问道：“从你适才进屋开始，朕在这书房里面总共走了多少步？”
声音虽然很轻，小石头却还是惊了一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道：“九十九步。”
潇进温和叶微的脸上同时显出一丝惊异和欣慰之色，谁都没有想到这位毫不起眼的少年，竟然具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而要成为名人殿的名人，心细如发是基本的能力。
小石头不敢抬头，他自然不会说出这个数字是脑海中那个妖邪告诉他的，从两人的沉默中他确定那个数字是正确的，心头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潇进温点点头，又问道：“朕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于你去办，你可愿意？”
小石头并没有去想要办何事，闻言只是连连点头应道：“愿意愿意，陛下有任何事情小的都愿意去办。”
“你也不问问朕要你去办什么事情，就一口应下来，你就不后悔？”潇进温颇感意外，他实在没有想到小石头会回答得如此爽快，温和的眼神悄然映出一道威严，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情你一旦承诺就必需全力去完成，直到付出你的生命为止，绝对不允许半途而退，你可想好了？”
小石头忽然抬起头来，正色说道：“两年前陛下废除宵禁，让无数乞讨为生的人在冰冷的夜间也能够觅得一盂之粥，陛下如此仁德，小石头纵使粉身碎骨也定不负陛下之托！”
这几句话完全出自他的内心，骤然间，他那道小小的身躯竟然显得大义凛然。
潇进温有些迷糊了，平日里他总是对自己的驱人之威、识人之明颇为自满，而此时无论他怎么看，眼前这位少年的身上只有肝胆披沥的忠臣才会表现出来的气度，丝毫不见狡黠虚伪的神情。
良久，他才说道：“朕相信你，从此刻起你就是大梁国名人殿第九十九位名人！这件事情结束后朕就昭告全天下，大梁国名人应有的尊荣，届时你们将会载入史册，受万人敬仰，世代相传！”
小石头听得心头不禁涌上一股热血，旌旗招展、万人喝彩的画面已然浮现在他的脑海，而名人是什么，究竟要去做什么样的事情，他也没有再去细想，扯着通红的脖子朗声说道：“小的愿意成为帝国名人，也愿意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皱一下眉头就不算英雄好汉！”
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事成之后小的有一个小小的心愿，请陛下答应。”
“有何心愿直说无妨，朕都答应你。”潇进温望着他，仿佛也被他突生的豪迈所感染，回答得十分干脆没有半分迟疑。
“小的想要都城醉仙楼，事成之后请陛下赐予小的。”小石头没有忘记那一天在醉仙楼前挨下的那一巴掌，“我要毁了你”这几个字他绝对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至于得到醉仙楼要如何处置，他早已在心中思索了千百遍。
“……傻瓜，醉仙楼有什么了不起，你向他要玉翠啊！”那个妖邪忽然焦急的吼道，显然小石头提出的要求让“他”大感意外。
“你才傻啊，他的腰间并没有佩带那块玉翠，你让我如何向他开口。”小石头暗暗骂道。
潇进温与叶微相视一笑，谁都知道醉仙楼是中堂宰相杜启年的产业，而他们此次要对付的正是他。
如果事情顺利，杜启年也将会和皇叔潇望那样跌落深谷，他名下的所有产业还不是尽归朝廷，到时一座小小的醉仙楼又何足一提？
虽然说此番的重点并不是指望小石头能够有所作为，不过从他表现出来的敏锐和忠诚，倒是给他们增添些许信心。
说不定在他的身上会发生奇迹也未可知，比如前些日子破除东城童子的刺杀。
“好，朕答应你。”潇进温微笑着说道：“不过你不是修行中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要好好保重自己，得活着回来才行。”
小石头的心头不禁一愣，适才以为又将是一场富贵从天而降，所以满心欢喜的一口应承下来，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听起来像是十分凶险似的，而且还会有性命之忧。
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乞丐，没文化没修行，走在路上都会被风吹倒，他怎么会托付如此危险的事情给自己去办？
“大梁国的名人实际就是帝国最为专业的密探，有的人喜欢称之为影子，不管是哪一种称谓，这个身份都是极其荣耀和危险。”
“在朕向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你已经无路可退！”潇进温仿佛看见他脸上懊悔的表情，适时阻断他的念想，神色变得威严的说着：“在你的身后有强大的帝国做后盾，所以你也不必过分畏惧，只需认真地去做好这件事情，待事情了结你将重新获得自由。”
他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纵然小石头没有读过书也理解得清清楚楚，这件事不管他愿不愿意去做，都得非做不可！
自幼受苦受难，贱命一条倒也没有太多挂念，好在事后的报酬还算丰厚，瞧此时的情形也没有办法再去推诿，只有去赌一把了。
“不知陛下要小的去做何事？”刚才那道沸腾的热血已经恢复平静，他站在那里耸拉着小脑袋，有点患得患失的问道。
潇进温望着他说道：“前些日子皇叔谋逆，于西城设伏意欲行刺于朕，最终阴谋败露被流放东夷，这些事情朕已经昭告天下，想必你是知道的。”
小石头点点头。
“历代以来阴谋乱国者皆是满门抄斩，可是他毕竟是朕的亲皇叔，也是朕唯一的长辈，朕又怎能忍心将他诛杀？”
潇进温侧过身去，一丝痛楚闪现在他的脸上，随后接着说道：“何况他的势力已经遍及朝野甚至触及到深宫，如若连根拔起对于帝国又将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届时潜伏在暗中的不逆之臣必将趁势崛起，敌对的后燕、南齐也会大举进犯，大梁国又将陷入动荡不安。”
“所以纵使他犯下万般罪恶，朕都不能诛杀于他，朕不能眼看着帝国陷入动乱，不能眼看着帝国的老百姓陷入战火的摧残，这些你可明白？”
小石头连连点头。
潇进温继续说道：“西城一战之后，皇叔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他也不愿意看到帝国陷入动乱之中，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与朕相同的血……所以他对于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包括八年前的那一场‘自由’争斗，这也是朕没有将他诛杀的的一个理由。”
说道这里他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像是在对皇叔的所作所为感到惋惜，停顿片刻他接着说道：“三年前长安石家所养的三千战马在短短七天的时间内尽数卧毙，石家因此未能完成朝廷的任务，犯下大逆不道之罪，数百人在都城被问斩，这件事情你可知道？”
小石头轻轻地点点头，他自然知道那件事情在当时轰动了整个都城，他自然也忘不了令他作呕了三天三夜的那一场腥风血雨。
他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三年前的菜市口，石家两百多人黑压压地跪成一片，鲜血横飞……哀声遍野……，据说地上流淌的鲜血足足淹过那些刽子手的大腿……
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不！那是地狱中的地狱！
潇进温也轻轻地点点头，随后说道：“三千战马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尽数卧毙，想起来都是一件十分不可能的事情，而在那个时候长安也没有马瘟流行，所以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三千战马是被人毒杀！这件事情朕之前也派人调查过，所有的迹象都显示与皇叔有关，只是那时苦于证据不足所以朕才没有下旨查办。”
“可是皇叔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这件事情是他所为，朕也不希望给他强行多加上一条罪行，因为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朕只是想要把事情弄一个明白，给石家二百余口一个交代……”
说着说着潇进温的脸上又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仿佛又看见了三年前金銮大殿那把高大辉煌的龙椅上面，浑身颤抖、孤立无助的自己。
“三千战马不管是不是皇叔命人毒杀，长安石家都是被人陷害，他们所受的冤屈不知陛下是否能够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昭告天下还他们一个清白？”小石头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喃喃说道。
潇进温没有回答，深邃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惜，良久才说道：“朕只是知道这件事情如果真的不是皇叔所为，那么你此番长安之行必定会是艰险重重，所以你好自为之。”
“你的名字叫做小石头，朕总是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有一些太随意，这样吧，朕今日就赐你一个名字。”潇进温眉头微蹙，随后在小书房踱起步来。
“玉不琢，不成器，你就叫做石琢磨吧，希望你能够经过重重磨炼成为大梁国最有用的人才。”他骤然止步，目光闪动。
“石琢磨，石琢磨……”小石头喃喃地念道，十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是天子御赐，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也希望将来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够镇静三思、琢磨而行。”潇进温点点头，目光温和地瞧着他。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石琢磨忽然显得高兴起来，先前那些惊恐、猜疑、悲伤在那一瞬间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小书房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瞧着他欢呼雀跃的身影，潇进温的目光渐渐流露出一抹忧伤，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是那般天真无邪，笑容是那般清纯自然，而这样一个少年，即将去面对最残酷的事情……
“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接下来就由叶微告诉你具体的行动吧。”他阻止了内心升起的同情，淡淡地说道。
石琢磨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闻言收起笑脸，有些不解的问道：“在大梁国有无数修行之人，他们都有着非凡的本领，而小的无得无能，陛下为何会选中小的去做大梁国的影子？”
“因为你是从长安来，就应当回到长安去。”
这算不得恰当的理由，甚至回答得有些不知所谓，潇进温却是满脸真诚的说道。
。。。。。
“恭喜石兄弟加入帝国最为荣耀的名人殿！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兄弟，定当相互携持同生死、共进退，为帝国的繁荣贡献自己的力量！”叶微朗声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令牌，递上前来。
那是一块黝黑圆润的令牌，上面刻着“九九”两个篆体小字，石琢磨接过来只是感觉冷冰冰的，沉甸甸的，也瞧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
“名人殿的每一位名人都有这样一块令牌，只是上面的编号不一样，这道令牌刻有‘九九’字样，代表着小兄弟是名人殿第九十九位名人。”
“名人殿名人的身份十分隐秘，你们相互之间彼此都不认识，所以当你们在需要识别对方身份的时候，这块令牌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可要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随意示人。”叶微叮嘱道。
石琢磨轻轻地抚摸着那块象征帝国荣耀的令牌，忽然之间觉得做名人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想想某一天在众人的面前，自己忽然从身上掏出这块令牌的时候，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呢？
他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自己人都相互不认识，那么我们在外面有什么消息该如何传递给你们啊。”
叶微怔了怔，望过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迟疑不决，良久才说道：“这个小兄弟不必费心，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联络你们的。”
他随后岔开话题，正色说道：“名人的使命虽然荣耀但是却十分危险，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只要稍稍露出一丝破绽就可能被对手识破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之中。所以帝国的名人都必须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包括身体上的韧度和心理上的承受度。”
“这不仅仅只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完成帝国使命，更重要的是帝国要对你们的生命负责!你要明白，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帝国的骄傲，帝国的名人，所以你们要尽心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使命，绝对不允许背叛帝国！”
“你先回去吧，天明之前会有人来带你前往名人殿，在那里开始接受最基本的体能训练。”
。。。。。
石琢磨走出皇宫，心情就像夜空中无序闪烁的繁星那般凌乱。
叶微那让人热血澎湃的话语还在脑中回响，只是脸上那略显僵硬的笑容出卖了他，显然那些祝贺的话语并不是出自于内心，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兄弟一般吗？
虽然说以前做乞丐的时候，他也想过许多原本不是乞丐该想的事情，可是在小书房和潇进温、叶微的一番秘谈，他只感到心头一股前所未有的重压，却又是从未有过的自豪。
如果真的能够查探清楚三年前长安石家冤案背后的黑手，不但能够还他们一个公道，自己以后再回到洛阳的时候也必将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何况正如潇进温所说，自己从长安来就该回到长安去，或许在那里还能够找回自己的身世，不管身世是如何悲凉。
而且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这无疑是此番进宫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多年以来‘小石头小石头’这样俗气的名字，也早就该换一换了。
“石琢磨、、、石琢磨、、、”他喃喃地念着这个陌生有熟悉的名字，抚摸着腰间那块刻有“九九”字样的腰牌，走出宣武门没有再去瞧一眼广场中央的神龙。
神龙再神终究不过是石头雕刻而成，而今夜开始，他精彩的人生将从这里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