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洛阳西北的一座小县城。
城门刚开不久,便来了一彪马队!十余匹马栓成一线,只由一个人牵着!
那人身穿青衣,生得如同金刚一般!虽然满面风尘,却难掩其英气卓然!双目炯炯,不怒自威!
把守城门的兵卒见了,都心存畏惧!上前盘问时,那人只说是打西凉来,要到洛阳贩卖土货皮张。
再看他身后那几匹马,就像是刚从灰堆里刨出来的一样!马背上除了几口破箱子和布包之外,还真绑着几件毛皮衣物,也是一样如被泥浆洗过一般!
兵卒们便觉好笑,心说这傻大个,大老远的就拿这些个破东西,还想去洛阳贩卖!恐怕连回家的盘缠都得赔光!只是看他这个人似乎并不平常,刚要去翻看布包,却见马队中的两匹马,竟忽然掀起尾巴拉尿起来!
这一来,弄得城门处一地狼藉,骚臭难当!气得几名兵卒连叫“晦气”!是以连吵带嚷地教那人快走!那人听了,方不慌不忙,笑嘻嘻地朝守门兵卒道了声谢,然后引了马队走进城去。
离城门不远处,是个露天的面摊。来往行人商客,多会在此吃上一碗热汤羊肉面再走。从卯正到此时,大师傅已经送走了好几拨客人。
然有四个人,自他今早升炉起火,便来这里!拣了临街第一张桌子,一直坐在那里,其间只要了一壶茶!这四人并不怎么说话,只朝城门处遥看,如此这般,已有二十余天了!
起初,这面摊的大师傅,也曾怀疑这几人的来意!后来,见他们虽说行事怪异,可对他却还客气,且每次走时都会给他茶钱。这大师傅既有钱赚,也就懒得探问人家的闲事了。
然而今日,他们四人吃过面后不久,刚刚端起茶水,却又忽然不约而同地放下茶杯,望向城门处,俱各面带喜悦之色!
那神情就像忽然见到了洛阳花魁一般!紧接着,便都疾步朝城门走去!
里面的大师傅,见状连忙喊道:“几位客官慢走,钱还没算呀!”可几人却头也不回,只顾前行!大师傅只得摇头道:“不过几碗面罢了,我还真能去追你们不成!”
马乘风牵马入城之际,也看见四人向自己走来,看身形便已认出,都是破军堂的兄弟!心知必是刘心教他们接应自己,因此并不奇怪。
四人来到马乘风身前一齐站住,微微颔首道:“二爷,你可算是回来了!”马乘风也不寒暄,只是“嗯”了一声,便随手将踏浪驹交给其中一人,另三人也各自欢喜地去解其余马匹。
前行之间,其中一人道:“方才我等见到城门卫盘查于你,刚待过去疏通他,就见那些兵都巴不得你快走!看来二爷带回来的那几匹马,倒还真懂事!”
马乘风笑道:“那些马这些天来,都被踏浪驹给带坏了!你们也不学点好的,却学刘心,要去干些个龌龊的事!你们这帮败家子儿!要是钱多,还不如给咱打酒喝!城门那几个当兵的,只要那些马粪马尿就足够了!”
四个人都被马乘风逗得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问道:“二爷这趟买卖,做得可还顺当?”
马乘风闻言,不由瞪圆了眼睛骂道:“你个兔崽子,平时他娘的比猴子还精!现在倒问起这等蠢话来!你等何时见你家二爷打过家伙?”
说着便转身走到一匹马旁边,伸手拍了拍马背上捆着的包袱!那里面卷着的,就是西凉五虎的兵器!又朝那人一筋鼻子!
那人会意,一脸讪笑挠着头道:“就是!二爷亲自跑了一趟,哪有做不成的买卖呀!”马乘风这才满意地道:“哎!这还像句人话!”
五人说说笑笑,来到面摊前面,马乘风道:“我得先填饱肚子,再走不迟!”
大师傅早已小跑着赶过来,一面挥着白布巾子擦桌子,一面朝先前四个人点头堆笑道:“四位客官这么快就回来了?”
四人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到他手上道:“方才咱们几个去得急,却不会吃了你的白食!这是我们东家,刚从远路回来!烦劳老哥再煮三碗热面,烫两壶好酒!余下的钱不必找了,我等在此多有讨扰,权当茶钱吧!”说完又抱拳施礼!
慌得那大师傅手足无措,连连道:“不扰,不扰!小人可从没想过客官们是不给钱的主儿!再说,客官们之前给的,也足够在我这吃喝一个月的了!你看我这……”
大师傅话未讲完,马乘风便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些许小事,何须如此聒噪!”大师傅倒也乖巧,忙回道:“得嘞,三碗热面,两壶老酒!”
方自转身,便被马乘风叫住道:“四碗面,酒就不要了!”大师傅答应一声,便又小跑着去了。
马乘风吩咐四名属下道:“你等只留一人与我同行便可,先把那些东西送回家去。告诉刘心,教他烫好了酒,我即时便到!”
三人应命,牵了其余马匹先行离去,却留下那个年纪稍长的,与马乘风一处。
少时,热面端来,马乘风边吃边问道:“我走这几天,家中可还安生?”那人将身子凑前,低声道:“属下也正要禀知二爷,恐怕刘副堂主现在,没法给你烫酒了!”
马乘风一听之下,不免心惊!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那人见马乘风一脸急切,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妥,遂连忙更正道:“二爷莫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老家来人了!”
马乘风这才放下心,气呼呼瞪了那人一眼道:“害得老子急出一身汗来!”又问道:“看你神秘兮兮地,是谁来了?”
那人回道:“是冷明阳冷先生,并管近芳,步清时和刘云四人。”马乘风道:“哦?怎么他们几个一来,刘心连给我烫酒都不能够了?难不成是他们与刘心生出了什么不悦之事吗?”
那人讪笑道:“那倒也没有,只是……”马乘风见他说话支支吾吾,便越发不耐烦地道:“哎呀!你有话就说,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了!”
那人道:“先前,我等风闻冷明阳此来洛阳,还带来了开阳武曲堂,张铎先生的手书,说要追究二爷轻漫堂务之责!弟兄们嘴上不说,心里可都替二爷鸣不平呢!二爷此番做得这件事,教哪个听了能不佩服?要是这也得受罚,那以后再有路见不平,谁还敢拔刀相助啊!”
他言语激扬,马乘风听了,先是一愣,继而便以筷子在他肩头上杵了一下!笑道:“这才一个月没见,你小子涨行市了!还他娘的‘路见不平,什么什么拔刀仗义的’!这文拽得,老子都有点蒙了!我问你,自你进了这家门,你可听过那张老头有赏罚不明,予夺不均的时候?”
那人回道:“未曾听闻!”马乘风又道:“那你可曾听过,他有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那人犹疑道:“不曾!”
马乘风道:“那不就完了吗?我告诉你,张老头非但武功高深,人家肚子里的墨水,都能把你小子漂起来!老家请他执掌堂规,岂会有错?再者,这次我一意孤行,跑这趟买卖,确是我的不是!你且试想,就算是我一片好心,可是骤然将前后两堂,诸多兄弟全都抛舍在此,那还要我这个堂主干什么!倘若他人乘势来攻,又有哪个能承担这后果?纵然顺风顺水,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大家必然争相效仿于我!都似我这般说走就走,不管不顾,那破军堂还不成了骡马店了吗!”
他这番话,竟说得那人面生惭色,红着脸道:“这一层,兄弟们倒未曾想到,我们只是觉得,二爷做的乃是为民除害的好事!不该受罚!”
马乘风一瞪眼道:“你懂什么!这是两码事,好事归好事,受罚归受罚!这叫没规矩不成方圆,你听过吗你!去去去,你先将马收拾好,待我吃完咱们就走!”那人听了,才晃着脑袋退了出去。
马乘风深知,破军堂这班属下,都是同他出生入死,不止一次的生死弟兄,性子都像极了自己!虽说没有几个能当秀才的,却个个忠肝义胆!
此番,纵使马乘风明白自己必须受罚,堂中的兄弟们,也未必肯服!若不先将他们压住,等回到破军堂,当着冷明阳的面,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那小县城距离洛阳,也不过七八十里的路程,因此太阳刚刚衔西,马乘风便已回道洛阳城内。
来在同济堂药铺门口时,早有堂众跑过来,接了马去。众人得知马乘风返程,俱是满面喜色,皆来庆贺!
马乘风问道:“老家来人现在何处?”内中有人答道:“已经告诉他们知道了!”马乘风听了,便别了众人,穿过前堂奔后堂而去。
方才转过门廊,便见冷明阳,刘心并管近芳三个引了一行人,自破军堂正厅迎出!众人俱各满面欢喜,马乘风见刘心一脸平和,面色并无异样,心中便感踏实许多!
冷明阳远远地便抱拳笑道:“马二爷远涉大漠戈壁,如今得胜而归,当真可喜可贺呀!”
马乘风亦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冷兄莫要取笑于我!乘风此番实属侥幸,又教各位悬心,实在过意不去!”
继而又同管近芳,步清时及刘云三人分别相见过,方与刘云道:“你我兄弟六月间曾于荆州相见,没想到这么快便又再见,真是令人欣喜呀!”
刘云惭然道:“那时,小子只因刚刚手刃了仇家而心中狂喜!可一时糊涂,竟然动了滥杀之念!幸得司马堂主及时训教,我才不至堕入邪道!后来秦少堂主罚我禁足思过,连赈济山西也没去成!张铎先生本要重罚,好在叶瑶环大嫂求情,才从轻发落!今番来到破军堂,只想多学一些道理,还请诸位兄长多多提点!”
众人见刘云说话时态度恭谨,如同一个害怕挨先生手板的学童,都不禁大笑起来!马乘风亦笑道:“学什么鸟道理?要我说,但得见了那些王八蛋鸟人,就教他脑袋搬家,便是道理!”
谈笑之间,众人皆来到破军堂正厅落座。管近芳道:“二爷此番千里追凶,侠气纵横!如此壮举,着实令众兄弟钦佩不已!”
马乘风未及回话,步清时又道:“那西凉五虎恶名昭著,在下早有耳闻!二爷快与我等说说,你是如何灭了那班狗徒的!”
冷明阳亦道:“想那西凉五虎,已在雍凉地面,兴风作浪十有余年!尤其那白如龙,更是被武林中人称作‘大漠毒龙’!想必定然是凶悍异常吧?”
马乘风迟疑着,笑了笑道:“要说白氏兄弟之中,也只有那白如龙,还勉强算是一条汉子!另外,那五人之中,实际被我所杀者,也不过四人而已!那个白如虎的脑袋,实在不能算在我老马的账上,惭愧得紧呐!”
众人听马乘风如此说法,皆不明其故,纷纷问他事情原由!
马乘风便将白如虎如何不顾兄弟只身逃走,又如何卑鄙下流去偷踏浪驹,最后又如何被那畜牲连续两蹄,踢得昏死过去的经过说了一回。
众人听了,登时笑得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步清时道:“二爷说得果然不错,这份功劳,你还真就抢不得!”
冷明阳笑道:“依我看,踏浪驹亦属马中魁首!那白如虎纵是被它踢死,也不算冤枉!”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冷明阳便微微正色,对马乘风道:“二爷这次诛杀凶顽,平安归来真是皆大欢喜!稍后在下将作书告知总堂,那边众人知悉,心中大石便得以落地了!然在下还有三件事,须向二爷申明!”
马乘风道:“冷兄有话尽管讲!”
一时间,厅上诸人,并厅前破军堂众属下,亦皆将目光投在冷明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