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行驶的车厢里坐满了人，乘警们围做一团，对面是个高位截瘫男子，狗肚鸡胸，獐头鼠目，满脸不屑地笑着。乘警一齐发功，想让男子站起来，男子丝毫未动，反而瘫得更加厉害。
这男子便是孙霸天。有道是“平生不识孙霸天，便称人渣也枉然。”据百晓生介绍：孙霸天的“高铁霸座十三式”已经修炼到无人无我、物我两忘之巅峰，天下无出其右者。
我认识孙霸天时，他也不过十一二岁，离现在有二十多年了。那时耍流氓的高知不多，百姓互敬互爱，国泰民安。只有少数街头混混，才为了生计砸场子，收保护费，大多没什么文化。
那一年，我家筹备一座海鲜酒楼。因为是街上最大一家，所以难免会被地头蛇盯上，在开业这天来搞事情。
应付这种事，通常有三种办法：一是报官，请衙门把流氓赶走，但是治标不治本，流氓走了还会再来；二是破财消灾，按月交保护费，也不是长久之计；三是养打手，谁敢闹事就往死里揍，一个不巧会吃人命官司。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家，做不来那套。
厨子跟我父亲说，让他儿子孙霸天来对付地痞流氓，我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过孙霸天的名字，知道他跟我仿佛年纪，游手好闲，五行缺德，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装B耍赖更是天下一绝，有他出马，再大流氓也不敢造次。
我于是日日盼望开业，开业了，孙霸天也就到了。有一日，母亲告诉我，孙霸天来了，我便飞跑去看。
他正在厨房偷吃东西，头戴一顶环保色遮阳帽，绿油油的。见我来了，眼睛一瞪，抬手除掉外衣，露出满身的艺术涂鸦。正所谓：“左青龙，右白虎，越看越像二百五”，我不禁肃然起敬。
他颈上栓了一条黑黝黝的锁链，可见他父亲十分爱他，怕他出去鬼混被打死，所以用千年寒铁做了一条链子，将他锁住，饭后才牵出去溜溜。他为人很下贱，只是装纯不鸟我，我便大嘴巴扇他，扇了半日，他便投降了。
第二日，我便要他上街耍无赖给我看。他说：“这不能，须到老实人多的地方才好，街上容易挨打。夏天地铁高峰期，你看哪里美女多，就凑上去，掏出手机边摇边唱，就像这样：来呀，挥霍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荒腔走板自不必说，那下流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家大咪子闹猫时候的神韵。我打小被教导“以德服人”，定力自是不凡，也险些上去给他一拳。
我强忍住打死他的冲动，默念十遍“君子动口不动手”，又吃了二斤“牛黄清火丸”，总算把邪念压下去，对他说：“然后呢？”
“然后？”他说：“然后就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什么都有：鄙视的也有，生气的也有，厌恶的也有……要是倒霉，还会被吐口水。这时不要慌，继续嗨，看美女不留神，便探头过去闻闻香气，看她走光了没有。”
“然后呢？”我又问。
孙霸天猥琐一笑，说：“若是摇到美女微信，你就加，不给加就假装羊角风，鼻涕眼泪朝她身上甩，这时不能要脸，当不了孙子把不到妹。”
“厉害！”这货居然从耍流氓中悟出了哲理，我万分崇拜地望着他，说：“要是她男朋友在旁边，你不怕挨打么？”
“蠢！”孙霸天轻蔑地看着我，说：“连情侣都看不出，你TM瞎呀？”。
“万一没看出呢？”我又问。
“真麻烦。”他说：“那就跪下叫爸爸，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还能打死你？我经常叫人爸爸，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于是又很盼望坐地铁。
孙霸天又对我说：“现在太冷，你夏天到乡下来，我们召集相亲会，专门骗美女，高矮胖瘦都有，御姐也有，萝莉也有，女汉子也有。晚上我去学法律，你也去。”
“学法律？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吗？”
“不是。那些杀千刀的罪，我们是不碰的。要学的是猥亵法、流氓法和无赖法。夜店门口，你看，哇哇吐，美女喝多了。你便把矿泉水换成二锅头，轻轻走过去，扶她肩膀……”
我那时并不知道夜店美女喝多了什么样——便是现在也没亲眼见过，因为从不去夜店——只是无端地觉得状如女鬼而很凶猛。
“她不咬人吗？”
“有二锅头呢。走到了，捏住鼻子你便灌，这丫头很迷糊，倒向你一口酒喷来，若被喷到衣服就脏了。这时候，你须使出凌波微步，绕到她身后，拦腰抱住，大喊：‘别喝了，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这是给别人听的，免得他们报警。不要妄想路人都是瞎子，他们比监控探头还好使。”
“我们不是学法律吗？耍流氓不好吧？”
“不耍流氓，老子学法律干毛？吃饱撑的？”
“善哉！”真金玉良言，我不禁大为折服，肃然之情油然而生。想了想又问：“只是耍流氓，似乎不用这么刻苦吧？”
孙霸天眼望天空，气度森然，许久才答道：“耍流氓难，耍一辈子流氓更难，耍一辈子流氓而不挨打难上加难。只有拿起法律武器，才能捍卫流氓的尊严。将来，我一定要把流氓文化发扬光大，创下赫赫威名，哇呀呀……”
真是唯美的励志故事，满满正能量，感动之余，我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相亲会能骗到各种美女；学法律能维护流氓的尊严，我先前只听说知法守法罢了。
“我们学校里，每逢聚会，就有许多高丽妞在跳，都有36D的硅胶身材，逮住拎到京城八大胡同，能卖不少钱”。
啊！孙霸天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孙霸天在骗人房租的时候，他们都和我一样，埋伏在巷子里勤工俭学，专门截杀过路客商。
开业庆典过去了，孙霸天又要去闯荡江湖。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把龙虾、螃蟹流水般往麻袋里装，但终于被他父亲抓着链子牵走了。他后来写信找我要钱，说他高位截瘫了，让我随喜。我也曾送他一把轮椅，但从此没有再见面。直到前几天上网，才看到他大展神威的视频，不禁老泪横流，他当年的伟大梦想，真的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