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重阳节。我看见大宝买螃蟹了，我要吃清蒸大闸蟹、蟹黄包、醉蟹钳、蟹菇汤、蟹肉煲……”菜园子里传来张冉渐行渐远的声音，想必他是直接奔东院去了。
果然，片刻之后又传来张冉由远而近的呐喊，“长安，你在哪儿，你饥肠辘辘的冉大哥迫不及待要享用一桌丰盛的螃蟹……宴……”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冉一进西院门，就被书房前的情形震住了。祝筠跪在地上，像只漂泊无依的野兔子，将军居高临下，修长的手指搭在祝筠肩头，好似豺狼拿捏着自己的猎物。
张冉心道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插在祝筠身前跪下，声色动人，“将军，看在长安为府上尽心竭力的份上饶恕这他一回吧，他是无心之失。若嫌他哪里做得不好跟我说，我一定教会他……”
“你瞎咧咧什么？”若不是祝筠在身后挡着，高照此刻特别想一脚把张冉踹下台阶。
“祝筠很可怜的，将军你要实在气不过，就罚他的月钱吧，千万不要再打他，他身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张冉张开手臂，像只护犊子的大鹅，扯着黢黑的脑袋争辩。
“你哪只眼睛见我动手打他？”
“那他脖子为何红了一圈？”张冉闻着高照的酒气，丝毫不退让。
高照无奈到失语，偏偏此时祝筠嗫嚅着来了一句“不是，将军没打我”。像极了畏惧恶婆婆的小媳妇，受了婆婆的气，不敢顶嘴抱怨，还得当着夫君的面替婆婆说好话。
张冉此刻扮演的是个十足的好夫君，扭头就给“媳妇”撑腰，“长安，你别怕。”
“不明所以，再胡乱嚷嚷我把你嘴封上。”
高照摩拳擦掌以示恐吓，吓得张冉猛地转身抱住祝筠，留给高照一个无畏的后背。
高照看着相依为命地二人，觉得气急败坏的恶婆婆也不过如此。暴躁的脾气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滚！”
大约是在军营里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张冉得了军令，拎起祝筠就消失在高照视野里。
高照深觉重阳节过了个寂寞，正欲转身回房补上一觉，就看见散落一地的账本，里面插着打卷的竹子叶。高照捡起来，翻开。是白玉京的账。祝筠本是来报账的。
“四月初六，上入粮六万三千石。五月廿三，上入粮九万石。六月初八，上岀粮十七万三千石。”
高照忽然想起户部粮草购置的粮草，大约也是这个数目，还真是巧的很。只是这个被单独标出来的“上”为何意？
“李明德！李明德！”高照粗犷地吼了两嗓子。
院内无人回应。想来人已不在府中，以李骥爱凑热闹的性子，张冉闹那一出的时候，他就该跑出来说风凉话了。
“二公子。”
高照转身愣了愣，有些年头没听人唤自己二公子了，回头一看，正是候府的大管家。
“陛下今晚在长兴殿设了宫宴，亲族、重臣的家眷都有席位。长公主说二公子中秋节发小孩子脾气不肯去宴会就罢了，重阳节的宫宴是万万推辞不得的，如果二公子不肯去，就让老奴将公子绑了去。”大管家一副清风瘦骨，传起狠话来依旧慈眉善目。
“早些年她都巴不得我别去，嫌我是个混世魔王，丢她的面子，”高照收拾好账本，塞进袖口，“走吧，今晚府上没我的饭，去宫里蹭口吃的。”
“二公子，容老奴叮嘱一句，您现在是候府公子，不似从前有张独席，而今您的坐位设在长公主身后。”老管家拱着手毕恭毕敬地讲到。
高照抱着脑袋叹了口气，“今儿个诸事不顺啊。也罢，有酒有肉，何必顾忌面子。”
高照临出门前瞟了两眼东院，听不见动静。刚要迈出门，心虚地把脚收回来了。大门内徘徊两步，没忍住，人一闪拐进了东院。
屋子门窗关的严实，里面有没有人，也不知是被张冉拖哪说悄悄话了。高照浑身上下摸了摸，掏出一枚香囊系在门锁上。香囊的带子很长，很漂亮，高照怕系的不结实，又多缠了几道。高照观摩着自己炉火纯青的打结手法，甚是满意。
“二公子？”老管家站在东院门口诧异地喊了一声。
“哈，给门上个锁。”高照理直气壮地回答。
老管家眯起眼，笑着点点头，内心颇觉得自家公子还是一副孩童心性，给门上个锁也这么别致。
祝筠蔫了吧唧的捂在被子里头，本来被张冉一顿嘻哈鬼脸逗出了笑，巴巴等着张冉去大宝那儿偷两只螃蟹回来啃，就这个节骨眼，听见将军说把门锁了。一颗心又被钉回了十八层地狱。
祝筠起初还抱有一丝侥幸，踮着脚尖跑过去，伸出手指头勾了勾门边，直到门怎么扣都扣不开，才彻底绝望——将军不要自己了。忽然觉得刚才听见门口有动静时，没有开门是正确的，否则四目相对，被当面下驱逐令，那该多尴尬。
祝筠向来明事理。既然将军心意已决，再死皮赖脸的乞求也无济于事。人和人的缘分或许就像烟花一样，散了就散了。
祝筠收拾了一下行礼，其实也没什么能带走的。进将军府时，身上带着得不过是孙平给的房契和地契。原本还有些银子，但都被祝筠拿来贴补府上的花销了。
祝筠把屋子打扫干净，想要留封信，笔提起来又放下了。将军自是不懈看信，冉大哥又不是个识字的，跟石雕脸谈不上深情厚谊，至于大宝，他好像理解不了这种依依惜别之情。
祝筠叹了口气，推开窗户，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