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已是天光大亮,大漠戈壁的风物尽收眼底!此时晴空万里,无风无云,就是沙地上的风滚草都一丝不动!
江湖之中刀来剑往,漂泊无定的生活,使马乘风这样的人,习得了一种本领,这本领就如野兽的本能,让他们可以感知危险的临近,亦可嗅察猎物的踪迹!
而马乘风的这种感觉,此时便愈来愈强,使他不断地加快脚步,同时不断地向四周张望!
其实马乘风并不知道,自他现在所处的方位向前,再有两天,便可走出这大漠戈壁,与那凉州地界,已是近在咫尺!
突然,从远方蒸腾的地平线上,马乘风捕捉到了一点异样!起初还以为是旋风,那东西在沙漠之中,本就随处可见!
然当他再次凝神细观之下,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旋风!而是一缕细细的,青色的烟柱,直直地向上升起,而在天空形成一片烟霞!
看到这景象,使马乘风喜不自胜!他似乎已然看到,自己苦苦追踪的恶贼,就在前方不远处生火!
马乘风思忖道:“那五个恶贼,本就比自己早一步出了洛阳城!先前深恐背后有追兵跟来,因而一路快马加鞭,不敢稍作迟缓!比及进了这大漠戈壁,为图万全,又在水中下毒!料想纵有追兵,没有被他们甩掉,也会被毒死在水洼旁边!再者,江湖中有所谓‘贼不走空’的说法!意思是说,飞贼强盗走过某地,绝不可以什么都不做,而白白经过那里,那会让道上的同行耻笑!故而他们出逃之际,必然会携带大批金银珠宝!再加上粮草行李诸多繁杂,必使马匹负担沉重而减慢脚程!加之大漠之中遍地沙砾,更使马蹄磨损甚巨,愈发拖慢了他们!
另外,五贼本就是凉州响马出身,对这西北的大漠戈壁,自然会比别人更为熟悉,因此心里托大!如此种种,而至行动拖沓!再反观自己,踏浪驹本就脚力超凡,且又轻装简行!自己更是几乎不分昼夜,穷追猛进,毫不迟延!如此这般此消彼长之下,又岂有追不到他们的道理!”
可转念又一想:“倘若自己追上前去,却见果真就不是那五个狗贼,那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便是在他踌躇不前的档口,身旁的踏浪驹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嘶鸣,似乎已然等得极不耐烦!
马乘风听了,不禁笑道:“老伙计,看来还是你比我有见地!管他是与不是,先他娘的过去看看再说!便就不是,也可打探他们去向!”
说完,飞身上马,掌中执定缰绳,以脚蹬马鞍向内一扣,大喝一声“驾”!那踏浪驹便如同流星一般,撒开四蹄,直朝那青烟起处,狂奔而去!
哪消顿饭功夫,踏浪驹早已奔到!马乘风于马上看去,原来那里是由几块风化的大石,天然围成一块空地。空地之中拴着十余匹马,离马不远处,还放着各样箱子并包袱等物!
再看过去,一块大石前面,三根木棍上吊了一口铁锅。铁锅下面火烧正旺,锅中热气腾腾,好像还在煮着什么吃食!
围着铁锅近处,几名汉子,俱穿着貂裘锦袄,脚上蹬着深色高腰小牛皮靴子,那打扮,都跟个暴发户似的!
虽然一个个的也是一般的灰头土脸,满身尘垢,却都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看起来尤其肤浅滑稽!此时或坐或倚,似乎正在等着开饭!
马乘风点手一查,还真是五个人!并且四外一看,除这五个人,这里便再无一个人影,不由得喜上眉梢!
却说那西凉五虎,自那一夜贿赂了城门校尉路金财,得以逃出洛阳城!之后,便一路向西北奔逃,有如丧家之犬!只因委实害怕“天下第一神捕”金千钧大人派兵追击,故而丝毫不敢有所耽延!
穿州过县之际,亦曾见了几处娼家赌馆,竟无一点留恋!然因所挟物什颇多,又连日奔逃,致使两匹马挨受不住!
没奈何,只得在一处县城的市集之中又买几匹,这也只能算是误了半日的行程。却也不见有人追来,十成的担心,便放下一成!
比及进了这大漠戈壁,毕竟是离自家老巢又近一步,况且他们做响马的,本就多在这一带行走,对这里的气候,风土,自然心中有数,因此又放下两成担心来!
等他们来到浅水洼取水之时,老二白如虎,心思倒是机敏歹毒!便对四位兄弟道:“虽说咱们自出洛阳到现在,都不曾见到一个追兵!不过要想确保万全,不如在这水中下了剧毒!倘若果有追兵进了大漠,走到此处,也定然人困马乏!只要他饮了这里的水,就必然命赴黄泉!则你我兄弟,便可高枕无忧了!”
白如龙闻言赞道:“如此兵不血刃,便可解我等后顾之忧,果然好计!”
其余三人,亦皆拍手称妙,即以毒药遍洒水中而去!因此上,便又放下三成的担心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马乘风本已难逃中毒,却偏得那踏浪玄驹,能够嗅出水洼中的死气,而奋然救主,使马乘风脱离厄运!这难道不是天数使然吗?
而后两日,他们见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哪来一个追兵?反倒离西凉已是越来越近了!故而又放下两成担心!所以这本来十成的担心,至今日,也只剩下两成都还不到!
五兄弟眼看着他们自金府带出来的各式木箱,包袱,心知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并各色珍玩,便俱各做起富家翁的黄粱美梦来!
白如蛟道:“咱们走了这许多时日,仍不见半个追兵!今日已到此处,应该无事了吧?”
白如龙眯着眼睛道:“那个金千钧,号称‘天下第一神捕’!当初围府,何等阵势!本以为他察知我等出走之后,必然穷追不舍!怎么就没了下文了呢?”
白如豹沉吟道:“或许是他见我等已去,他又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金千镒的田宅产业,已觉足够,便见好就收!也或许是他早已算定,无法追上咱们!即便追到了西凉地界,那也是咱们的地头,他休想占得甜头!所以知难而退了!”
白如蛟呵呵笑道:“哎!想他做什么?便是有追兵,也都给咱们毒死在浅水洼了!再者来说,再过一天,咱们就能回到西凉老家!到时候,管他是什么金千钧,还是银千钧,都他娘的是个屁!”
白如鹰却灵机一动道:“什么“神捕鬼捕”的,别他娘的是个假的吧!”白如鹰此言一出,其余四人俱各面露惊诧!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他!
可旋即又都不约而同地显出鄙夷之色,把个白如鹰看得好生不自在!却又无法申言,只得恨恨地咕哝道:“也没见了你们他娘的都比我强到哪去!”
五兄弟之中,只有白如虎默不作声!只以眼睛淡淡地看着四人胡言乱语,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这趟买卖到底捞了多少干货!自己即是老二,又作军师,等回道凉州,该如何分赃,方不至亏了自己!
恰在此时,五人猛然听得有马蹄之声向自己这边奔来!这一惊之下,倒使原剩不到两分的担心,一下子涨了二十分!
慌忙回头张望之时,但见东南方一线烟尘,恰似翻波涌浪!其中一个黑点来势甚疾!初时,由于相隔尚远,使他们看不太清楚,来的究竟是什么!但各人却都有一种不详之感,萦在心头!
兄弟几人站起身来,去摸兵刃之际,那马蹄声便已来到近前!在离他们六七丈远的地方,骤然刹住!
五人凝目细看,烟尘之中,唯见一个高大黑影,不甚分明!白如龙回头示意四个兄弟,罩子放亮些!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待看明对方来意再说!
须臾,尘头落处,五人方看得真切!来人只是一人一骑!那马,周身如炭,黑中透亮,极为健硕高大!双目之中显出一股野蛮的怒气!
马上之人,身形甚为高大!身上穿一件玄黑粗布短袍,又以一条青巾遮住头面!只露出两道浓浓的扫帚眉下,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十分威武彪悍!
此时目光森森,自五人脸上逐一扫过!却又忽然将目光停在白如蛟身上!不住上下打量,情态极为无礼!
白如蛟竟被他看得浑身起栗!待要发怒,却又不知对方底细,只好勉强忍耐!
五人方自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之时,却见马上之人,忽然一把扯去遮在面上的青巾!露出一副狮首虬髯,金刚一般的脸孔!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而,竟又仰天大笑起来!五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原来马乘风来到近前,初时只见马和箱子,又见他们恰是五个人,便疑心是自己要找的人!然彼时尚未看得真切,未敢断言!
而且这西凉五虎之中,他也只见过老四白如蛟一面!其余四个,他并不认得,唯恐自己认差了人!
待到他们走出来,马乘风心中还在打鼓,因此只得细细辨认!等他终于看清了白如蛟的面目,并且认定,眼前这五位仁兄就是他日思夜想,苦苦追寻的西凉五虎时,不禁感叹,自己这番奔波,终究还是有了结果!苍天果然不负有心人!继而止不住心中狂喜,而纵声大笑起来!
那五个皆是一脸错愕!白如龙抱拳堆笑道:“敢问尊驾,是哪条道上的英雄!今来我们兄弟这边,不知有何见教?”
马乘风见他生得掀唇露齿,相貌丑恶,一口黄牙发黑!心中便生厌恶,高声问道:“你们就是,人称西凉五虎的白氏兄弟吧?”
马乘风声音粗犷!五个人被他问得俱是一惊!白如龙见他并未回答自己,问出的话,虽说也算客气,然语气之中,却并无半分尊重之意!反而含着一种摄人的威势,令他不得不答!
便干笑道:“不敢,在下白如龙……”又指着身后四个兄弟道:“这位是二弟白如虎,三弟白如豹,四弟白如蛟,五弟白如鹰!我兄弟五人,承蒙江湖朋友抬举,得了这么个诨名,本算不得什么!敢问尊驾,上下如何称呼?”
白如龙听马乘风说出这个混号来,料他一定晓得五兄弟的名头,故而有意卖弄!其余四人也都猜想,马乘风不过是个跑单帮的愣头青!便也一个个腆胸叠肚地站在那里,以眼斜睨着马乘风,满脸傲然!
而马乘风听到白如龙这一番自报家门,无疑是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再看他们一个个皆作出那般模样,不禁心中暗笑:“这五个猪狗不如的腌臜贼子!如今已是死到临头了,还在夸口炫耀,这些嘴脸果真教人厌烦!”
便朗声道:“我把你们几个不知死的蠢贼!都竖起你们的狗耳朵听仔细了!老子我便是你家二爷,马乘风!我自洛阳一路追踪你们来到此处,为的便是要取了你们这五条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