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照片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挽挽眼里。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几乎是扑跪下去,颤抖着手想要把照片捡起来塞回暗格。
指尖触碰到相纸边缘。
就在那一瞬间——
“噼啪!”
像是脑中有根弦猛地崩断。
无数破碎的光影、嘈杂的声响、浓烈的情绪,蛮横地冲撞进她的意识!
· 鲜艳的红色。
是嫁衣的烈红,红得刺眼。
眼前晃动着珠串流苏。
·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夹杂着喧天的锣鼓和宾客模糊的笑语。
· 然后,场景猛地切换。
光线变得昏暗摇曳。
是烛火?是灯笼?
狭窄的空间,堆着柴垛,空气中有灰尘和霉味。
是柴房!
·而后,便听到压抑的呜咽声,
是女人的哭声,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 一道挣扎的红影, 在昏暗的光线中剧烈扭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拖拽。
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死死抓住什么。
随后指甲崩裂。
· 最后定格的画面, 是一双眼睛。
不再是照片上的温柔含笑,也不是女鬼的空洞漆黑,而是盈满了泪水,惊骇欲绝,正死死向上望着某个方向,里面倒映出……
一个模糊晃动的身影轮廓。
以及,一节粗糙的麻绳圈!
· 极轻极怨的啜泣, 夹杂着破碎的字眼。
这次清晰了些:
“……为……为什么……九……夫人……救……”
“啊——!”
苏挽挽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一屁股坐倒在地毯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些画面和情绪来得太快太猛,带着死亡瞬间的冰冷和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尤其是最后那双眼睛里的惊怖和那双映出的绳圈,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九夫人?
是在呼救?
还是……在指控?
照片上的女子,那红衣女鬼,生前果然与白府,与白景轩的母亲有关!
而且,她是被勒死的!
就在白府的柴房!
那不是意外,是谋杀!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
深宅大院,果然藏着见不得光的污秽。
门外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是男子的步伐。
苏挽挽悚然一惊,魂飞魄散。
是白景轩回来了!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照片,胡乱用丝绢裹好,凭着记忆迅速塞回那个暗格,用力将弹开的饰板推回原位。
咔哒——
一声轻响,暗格恢复如初,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她刚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努力平复呼吸和表情,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白景轩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挺括的墨青色军装,肩章冷硬,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
他目光扫过书房,一如既往的锐利,最后落在垂手侍立,脸色似乎比平日更苍白几分的苏挽挽身上。
“在打扫?”他随口问,走到书桌后坐下。
“是,爷。”苏挽挽低眉顺眼,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刚擦完桌子。”
“嗯。”
白景轩没再多问,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翻开。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
苏挽挽悄悄松了口气,以为混过去了。
她不动声色地退到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全是刚才看到的那些碎片。
柴房、红嫁衣、麻绳、那双惊恐的眼睛……还有“九夫人”三个字。
白景轩的生母,似乎就是已故的九夫人,据说在白景轩年幼时就病逝了。
难道她的死,也和这有关?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书桌后的男人一眼。
白景轩正专注地看着文件,侧脸线条冷硬,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和一丝冷凝。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抛开那身骇人的煞气和隐约的死气,他其实生得极好,鼻梁高挺,唇形清晰。
只是那气质太过冰冷迫人,让人不敢直视。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白景轩忽然抬起眼皮,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
苏挽挽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心口砰砰直跳。
“你似乎很怕我?”白景轩合上文件,声音听不出喜怒。
“奴婢不敢。”苏挽挽声音干涩。
“是不敢,还是不怕?”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晚之后,府里有些闲话,说你……胆子异于常人。”
来了。
果然还是绕回来了。
苏挽挽手心冒汗,斟酌着词句:“奴婢……只是乡下丫头,粗生粗养,或许比旁人迟钝些。”
“迟钝?”白景轩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温度。
“能在这听松院待得安稳,可不像是迟钝。”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
“这院子,晚上不太平,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锥子,直刺苏挽挽竭力掩饰的秘密。
她强迫自己镇定,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
“奴婢夜里睡得沉,未曾察觉。”
“只是……偶尔觉得有些冷,想是院子大树多,荫凉重。”
她半真半假地回答,将异常归咎于环境。
白景轩看着她,半晌没说话,那目光沉沉的,带着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她层层剥开,看清内里究竟藏着什么。
就在苏挽挽快要撑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
书房角落里,靠近兵器架的地方,突然传来“嗡——”的一声低鸣。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震颤的余韵,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挽挽和白景轩同时转头看去。
声音来自兵器架上悬挂着的一把装饰性的古董腰刀。
刀身狭长,带着古朴的弧度,刀鞘是乌木镶银,此刻正在架子上微微颤动,连带着系着的红色丝绦也无风自动,轻轻摇曳。
白景轩的眉头倏地皱紧,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兵器架前。
苏挽挽的心也提了起来。
她看得更清楚。
那刀身上,缠绕着一缕极淡,常人看不见的灰黑色气。
正是这缕气的躁动,引动了刀身的嗡鸣。
而那气的源头……
她下意识地看向书房通往内室的走廊方向。
那里空荡荡,但她似乎能感觉到,一丝熟悉冰冷的阴气残留,正从那个方向缓缓飘散过来。
是那个红衣女鬼?
她刚才来过附近?
还是……有别的东西?
白景轩伸手,握住了刀柄。
“铮——!”
一声更为清越的刀鸣响起,那颤动的刀身瞬间停止了抖动,缠绕其上的灰黑气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缩了回去,消散在空气中。
白景轩握着刀,静静站了片刻,刀身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他周身那股战场淬炼出的杀伐煞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浓郁逼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刀缓缓挂回原处。
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冷肃,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深的阴霾。
他走回书桌后,没再看苏挽挽,只沉声道:“今晚有宴,在城东赵公馆,你随行伺候。”
苏挽挽愣了一下。
随行伺候?这通常是更得力的大丫鬟的差事。
但她不敢多问,只能应下:“是,爷。”
白景轩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苏挽挽如蒙大赦,行礼退出书房。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感觉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那把刀的异动,白景轩的反应,还有他最后那句吩咐……都透着不寻常。
她心神不宁地往回走,脑子里乱麻一般。
照片、记忆、女鬼、刀的异动、晚上的宴会……这一切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傍晚,当她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色丫鬟服饰,准备随白景轩出府时,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马车驶出白府,融入华灯初上的街道。
苏挽挽坐在车辕旁,听着车内白景轩与副官低声交谈着军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听松院的方向。
夜色渐浓,白府高大的门楼和院墙在暮色中显出沉默的轮廓。
就在马车拐过街角,彻底看不见白府大门时,苏挽挽心头猛地一悸,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毫无征兆地袭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听松院所在的大致方位。
隔着重重屋宇和夜色,她仿佛看到,一抹极其黯淡,几乎溶于夜色的暗红影子,悄然飘出了听松院的院墙。
不是往常那样在院内徘徊,而是向着城东。
是他们马车前进的方向。
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滑去。
那红影似乎在夜风中转过头,朝着马车这边望了一眼。
空洞的眼眶里,不再是茫然,而是凝聚着一种深沉,令人骨髓发寒的怨毒。
苏挽挽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它跟来了!
它不是冲着听松院,不是冲着白景轩的卧室。
它冲着今晚的宴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