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苏挽挽被迫卖身白府,成了个人人可欺的粗使丫鬟。
人人都说白家少帅白九爷煞气重,鬼见愁。
只有苏挽挽知道,他是真的被缠上了。
每夜子时,必有一个穿红旗袍的女鬼趴在他床头梳头。
直到那晚,女鬼的梳子掉在了苏挽挽脚边。
其他丫鬟尖叫昏厥,苏挽挽却弯腰捡起,对那红衣影子客气道:“姑娘,您的梳子。”
后来,血月当空,百鬼围宅,要取白九爷性命。
所有人瑟瑟发抖时,那个最不起眼的小丫鬟挡在他身前,轻轻叹了口气:“都散了吧,给我个面子。”
百鬼竟真的退了。
白九爷捏住她下巴,眸色深暗:“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挽挽眨眨眼:“您的丫鬟呀,爷,就是……稍微能见点鬼。”
……
【故事要从白府说起】
子时三刻,白府最深处的听松院,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梳头声。
苏挽挽蜷缩在值夜丫鬟歇脚的外间小榻上,一床薄被裹紧瘦削的肩膀,背脊却绷得笔直。
冷汗从她额角滑落,没入粗布衣领。
她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内室那扇半掩的雕花月洞门。
门内,是少帅白景轩的卧室。
门内,还有别的东西。
借着内室一盏未熄蒙着绢纱的夜灯昏光。
她能看清那张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的轮廓。
床上,白家九爷白景轩似乎睡得沉了,呼吸平稳悠长。
而在他床头,就在他枕畔不到一尺的地方。
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的女人,正背对着外间,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那旗袍的红,不是喜庆的正红,是那种放了太久,被岁月和什么东西浸透了的暗红,接近淤血的色泽。
女人身形窈窕,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发梢似乎还在往下滴着看不见的水。
梳子是从她头上滑过的,动作缓慢僵硬,却透着一股诡异的专注和执拗。
苏挽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害怕极了。
她能看见。
她一直都能看见这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从记事起,那些灰蒙蒙的影子,面容模糊的徘徊者,带着各种情绪碎片的痕迹,就像空气一样充斥在她的世界里。
七岁那年,她因为对着墙角一个哭泣的小姐姐说话,被村里人当成不祥的妖孽,连累寡母遭尽白眼。
十岁,她眼睁睁看到邻居王婶溺死的儿子湿淋淋地站在井边朝她挥手,第二天王婶就跳了井。
从那以后,苏挽挽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低头,学会了把那双过于清澈,偶尔会映出异样影子的眼睛藏在长长的刘海后面,假装自己和其他人一样。
直到半个月前,娘病死了,欠下的药钱像山一样压下来。
债主是镇上有名的泼皮,看她的眼神让她浑身发冷。
她几乎是逃一样把自己卖进了省城白府为婢,只求一口饭吃,一个角落安身。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被分到这听松院。
白府九爷白景轩的院子。
进府第一天,负责带她的老嬷嬷就压着嗓子警告过:
“挽丫头,听松院的差事,能躲则躲,九爷他……煞气重。”
“前头几个近身伺候的,不是莫名其妙病了,就是自己犯了事被打发出去,都没落个好。”
“关键是夜里头,那院子更是……不太平。”
老嬷嬷眼神飘忽,声音更低。
“都说九爷命硬,克亲近的人,其实……是那院子里,有东西。”
当时苏挽挽只当是深宅大院里的以讹传讹。
可当她踏进听松院那扇黑漆大门时,一股阴冷的气息就缠了上来。
院子里古树参天,白日里也显得森然。
仆役不多,个个低眉顺眼,行动间悄无声息,活像一群影子。
她被安排做最粗笨的洒扫,原本离内室很远。
可今天,原本该值夜的春桃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管事嬷嬷临时抓不到人,瞅见缩在角落扫地的苏挽挽,便不耐烦地一指。
“你,今晚顶上去!就在外间守着,警醒点,爷夜里要茶要水,仔细伺候着!别乱走乱看,听到没?”
苏挽挽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她知道了嬷嬷那句别乱走乱看的真正含义。
内室的女人已经梳了很久的头。
那单调的沙……沙……声,像是钝刀子刮在耳膜上。
苏挽挽甚至能看清她颈后露出一小段苍白的皮肤。
以及,一道深紫色狰狞的勒痕。
她胃里一阵翻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不能看。
不能引起注意。
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熬过这一晚就好。
她想起下人间偷偷流传的话。
“九爷十六岁就上战场,是真真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冲天,鬼见了都怕!”
“怕?我怎么听说,是那些东西就喜欢跟着煞气重的人呢?吸精气还是怎么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我听说啊,以前有个不知死活的丫鬟,想爬九爷的床,半夜摸进去,结果第二天就疯了,嘴里一直喊红衣服梳头……”
“不止呢,九爷前后定了三门亲事,姑娘家不是暴病就是出意外,都没成!外头都说九爷命犯天煞孤星……”
苏挽挽打了个寒颤。
天煞孤星?或许不只是命格的问题。
床上的白景轩忽然动了一下,翻了个身,面朝外。
就在他翻身的一刹那,那梳头的红衣女人,动作停住了。
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苏挽挽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或者说,曾经很美。
柳叶眉,丹凤眼,嘴唇小巧。
但此刻,那张脸白得像涂了厚厚的粉,毫无生气。
眼眶里空茫茫的,没有瞳仁,只有两团化不开的浓郁黑影。
嘴角却向上弯着一个固定僵硬的弧度,像是在笑。
她就用那空洞的眼睛,看着翻过身来的白景轩的侧脸,看了许久。
然后,她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梳头。
沙……沙……
苏挽挽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她能感觉到,那女人知道她在看。
那种被非人存在察觉的冰冷触感,顺着脊柱爬上来。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
外间更漏滴答,声音在死寂里被放大。
就在苏挽挽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内室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那把梳子。
那把被红衣女人抓在手里看不出材质的旧式梳子,从她手中滑落,掉在了乌砖地上,还向前滑了一小段,正好停在内外室交界的门槛边。
梳头声戛然而止。
红衣女人保持着梳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白景轩似乎睡得很沉,毫无反应。
苏挽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外间只有她一个人。
按照嬷嬷的吩咐,她应该随时准备伺候。
地上掉了东西,她该去捡起来吗?可那是……
她还没想清楚,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或许是多年谨小慎微,顺从听话的本能。
她轻轻地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
梳子就躺在那里,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光泽。
她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捏住了梳柄。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梳子的瞬间,几个破碎的画面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死死抓着梳子。
· 昏暗的厢房,窗外有晃动的灯笼光。
· 一根粗糙的麻绳,在眼前晃荡……
· 还有一声极轻极怨的呜咽,夹杂着两个字:“……九……少……”
苏挽挽猛地一颤,差点把梳子又扔出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压下喉咙里的惊呼。
不能出声!不能惊动任何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然后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正悬在她面前不到半尺的地方。
红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弯下了腰。
那张惨白的脸,几乎要贴到苏挽挽的脸上。
苏挽挽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诡异面孔,看着那黑洞洞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反应。
她将手中的梳子举高了一点,声音干涩发紧,低得几乎听不见:
“姑……姑娘,您的梳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