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格抽屉滑出的速度很慢，每移动一寸都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林沉舟将小李拖到值班室门口，摸出钥匙锁上门，然后架着他往楼梯方向跑。
“不……不能走……”小李咳着黑血，声音嘶哑，“我后颈……有东西……在往里钻……”
林沉舟将他按在墙上，用袖口擦掉他后颈的血污。
五个青紫色指印的中心，皮肤下确实有东西在蠕动。
像细小的蚯蚓，沿着脊椎往颅骨方向爬。
“忍着。”林沉舟从内袋掏出那支柏林大学的实验针剂，拔掉保护套，对着指印中心扎了进去。
啊——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小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针筒里的透明液体注入后，那些蚯蚓突然剧烈挣扎，在小李皮肤下拱起一道道凸痕，然后……融化了。
像冰遇到火，迅速消解，最后只留下一滩暗黄色的脓液，从针孔渗出。
小李瘫软下去，呼吸渐渐平稳，但眼神涣散，像受了极大惊吓。
“能站起来吗？”林沉舟问。
小李点头，但双腿还在抖。
两人互相搀扶着爬上楼梯，来到一楼大厅。
巡捕房的夜班警卫老张正趴在桌上打盹，被脚步声惊醒，看见两人满身狼狈，吓了一跳。
“林警官？这是……”
“急诊。”林沉舟打断他，“叫辆车，送李巡捕去仁济医院，就说……煤气中毒后遗症。”
老张不敢多问，跑去摇电话。
等待时，林沉舟把小李扶到长椅上，低声问：“刚才你看见什么了？”
“手……”小李眼神恐惧。
“一只女人的手，冰凉，从我后颈摸过去……然后我就动不了了，像被冻住。”
“接着听见好多人在说话，男女老少，都在念我的名字……”
他抓住林沉舟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林哥，我会不会死？像前七个那样？”
“不会。”林沉舟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没底。
车来了。
看着小李被扶上车后，林沉舟转身回到巡捕房。
他没有再去地下室，而是直接上了二楼档案室。
钥匙串上有档案室的钥匙。
这是他接手灵异档案科时特批的权限，可以调阅所有加密卷宗。
档案室很大，一排排铁皮柜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民国以来所有大案的原始记录都在这里。
他找到“火灾/事故”分类柜，拉开标有“1927-1930”的抽屉。
手指划过一卷卷牛皮纸档案，最后停在1929.10.15 广播大楼火灾事故调查报告（加密）上。
抽出，很厚，至少两百页。
林沉舟抱着档案回到值班室。
他不敢在档案室久留，那里的安静让人心慌。
锁好门，打开所有的灯，连煤油炉都点上，让屋子里尽可能亮堂温暖。
然后他开始读。
---
报告首页是工部局的官方结论：
因电路老化引发火灾，属意外事故。
七名遇难者遗体已妥善安葬，抚恤金已发放家属。
但翻到第三页，是现场勘查照片。
林沉舟一张张看过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照片显示，播音室的门是从外部用铁链锁死的，锁头是德国产的挂锁，钥匙孔有新鲜划痕。
这说明锁是火灾前不久新换的。
窗户同样被铁条从外面焊死，焊点粗糙，像是仓促作业。
这绝不是意外。
继续翻，是七名遇难者的尸检报告。
苏晚晴的那份格外详细：身高五尺三寸，体重约一百斤，右手腕戴翡翠镯一只，已碎裂，左手中指戴订婚戒指一枚失踪。
死因为吸入性窒息，但颈部有轻微勒痕，疑似死前曾遭扼颈。
勒痕照片旁有手写备注：“勒痕方向自后向前，施力者身高应高于死者，痕迹边缘有织物纤维，疑似绒布手套。”
苏晚晴是被掐晕后，才被烧死的。
林沉舟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他跳过技术细节，直接翻到相关人员笔录部分。
第一个受访者是当晚值班保安，叫周福贵，正是第一个死者周明的父亲。
笔录内容很简单：“当晚我在一楼值班室，十点左右听见三楼有争吵声，上去查看，发现播音室门锁着，里面有人在吵架。”
“我敲门问情况，里面说没事，我就下去了，十一点左右闻到烟味，才发现起火。”
但笔录末尾有另一行小字，是调查员的私注：“周福贵口供与事实不符。”
“有目击者称其当晚曾与不明身份者在楼外交谈，收受信封一个。”
“另，其子周明于火灾后三个月入职汇丰银行，此前无相关资历。”
信封。
贿赂。
林沉舟翻到下一页，是技术员的笔录。
此人名叫李国栋，第二个死者李秀英的叔叔。
“当晚八点，我接到台长电话，要求切断三楼播音室所有对外线路，说是设备检修，我照做了，十点后我下班离开，不知后续情况。”
调查员备注：李国栋所述台长电话无法核实。
时任台长为英国人约翰·马丁，但其秘书称马丁当晚在参加工部局酒会，无通话记录。
李国栋于火灾后辞职，携全家搬离上海，下落不明。
约翰·马丁。
这个名字出现了。
林沉舟快速翻找关于马丁的部分。
在报告的后半段，有几页被刻意折叠起来，边缘有烧灼痕迹，显然是有人想销毁但没来得及。
展开，是一份资产转移文件。
日期：民国十八年十一月，火灾后一个月。
内容：广播大楼原属华商【上海广播公司】，火灾后因严重损毁无法修复，被工部局强制收回产权，随后以象征性价格转让给英资远东传媒集团。
远东传媒的法人代表，就是约翰·马丁。
转让价：一块银元。
“一块钱……”林沉舟喃喃道。
这不是火灾，是抢劫。
放火烧楼，杀人灭口，然后以废铁价收购资产。
而七条人命，只是过程中的损耗。
他继续翻，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剪报，夹在档案里。
是《申报》民国十八年十月二十日的新闻，标题是：
“广播大楼火灾疑点重重，家属要求重启调查”。
新闻旁边有手写的批注，字迹潦草愤怒：
马丁与日本三井商社秘密协议，欲将广播频道用于军事情报传输。
苏晚晴等人发现证据，欲公开，遂遭灭口。
工部局内部有人配合，压下调査。
此事涉及英日两国，勿再深究。
署名只有一个字：“董”。
董？
林沉舟脑中闪过一个名字。
董孝成。
巡捕房前任总探长，三年前因突发心脏病死在任上。
死前他正在调查一宗涉及租界高层的走私案。
如果这份批注是董探长留下的……
林沉舟感到脊椎发凉。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杀人凶手，而是一个横跨英、日、中三方的利益网络。
苏晚晴她们发现的证据，恐怕比想象中更致命。
此时，窗外传来鸡鸣。
凌晨四点半，天快亮了。
林沉舟合上档案，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他需要更多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镇压法器的。
苏晚晴说马丁请了法师，收集了六件遗物。
那么是什么遗物？
又在哪里？
他想起老吴。
验尸官老吴在巡捕房干了三十年，知道很多秘密。
拨通老吴家的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
“谁啊……大半夜的……”老吴的声音带着睡意。
“吴师傅，是我，林沉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警官？您还活着？”
“暂时。”林沉舟压低声音。
“我想问您件事：民国十八年广播大楼火灾，七具尸体后来怎么处理的？有没有什么……遗物失踪？”
老吴的呼吸声变重了。
“林警官，有些事……不知道更好。”
“我已经知道了马丁的事。”林沉舟直截了当。
“我需要知道遗物的事，否则明晚死的就是我。”
长久的沉默。
然后老吴叹了口气：“您来我家吧，电话里说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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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家在南市的老弄堂里，一间石库门房子。
林沉舟赶到时，天刚蒙蒙亮，弄堂里飘着早点摊的炊烟。
老吴穿着睡衣开门，脸色很差，眼袋深重。
他把林沉舟让进屋，锁好门，又拉上窗帘。
“坐。”老吴倒了杯隔夜茶，“您怎么查到马丁的？”
“档案室有加密报告。”
“那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老吴点起烟斗。
“董探长死前托我保管那份档案，说如果有一天有人来查，就交出去，但我没想到……查的人会是您。”
“董探长怎么死的？”
“毒杀。”老吴吐出烟雾。
“尸检是我做的，心脏骤停，但血液里有蓖麻毒素，凶手做得很干净，我报告只能写心脏病。”
他顿了顿：“您问遗物的事……确实有。”
“七个人的遗物，本来该交还家属。”
“但火灾后第三天，工部局派人来，说要统一保管。实际只交还了普通物品，值钱的东西，像首饰、怀表、钢笔这些全被扣下了。”
“扣下做什么？”
“说是证物。”
老吴冷笑：“但一个月后，我听说马丁从南洋请了个法师，叫什么萨鲁曼。”
“法师需要七件亡者贴身之物做法，镇压亡魂。”
“我猜，那些遗物就是材料。”
林沉舟想起苏晚晴的翡翠镯子、订婚戒指：“那些东西现在在哪？”
“不知道。”老吴摇头。
“但法师做法需要阵眼，通常会在事发现场附近设坛。”
“广播大楼烧毁后，原地盖了仓库，但地下室还在，您或许该去那里看看。”
“具体位置？”
“福熙路和贝当路交界，现在是个货栈，叫远东货仓。”
老吴眼神复杂，思考了一下，问道：“林警官，莫非您真要去？”
“要知道，那里……可不太平。”
“守夜的人换了好几茬，都说夜里听见广播声。”
“没办法，我必须去。”林沉舟起身，“明晚子时前，我要找到答案。”
老吴送他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
是个小小的桃木符，刻着八卦图案。
“我岳父是道士，这是他留下的。”老吴说。
“挡不了大灾，但能提个醒。”
“如果符发热，说明附近有不干净的东西。”
“如果发烫……您就跑，头也别回。”
林沉舟接过，点头致谢。
转身离开弄堂时，他听见老吴在身后低声说：“林警官，如果见到苏小姐……替我说声对不起。”
“当年尸检，我明明看到了勒痕，却……”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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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东货仓在法租界边缘，是一栋三层砖楼，外墙上还能看出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门口挂着英商远东货仓的牌子，但铁门紧锁，看门房空无一人。
林沉舟绕到后巷，找到一扇破损的窗户，撬开翻了进去。
仓库内部很空旷，堆着些破旧木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
地面是水泥的，但林沉舟很快发现了异常。
东南角的地面颜色明显不同，像是后来修补过。
他走过去，用鞋尖敲了敲。
空洞的回声。
下面有空间。
摸索了一阵，在墙根处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铁环，用力一拉，一块一米见方的地板被掀开，露出向下的楼梯。
地下室。
林沉舟打开手电筒，沿着锈蚀的铁梯往下走。
越往下，温度越低，空气里开始飘散一股奇怪的气味，混合了香灰、血腥和焦糊味。
下到底部，手电光扫过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空间。
正中央，摆着一座法坛。
红布铺就的台子上，依次摆放着六件物品：
1. 一只碎裂的翡翠镯子（苏晚晴的）
2. 一支钢笔，笔帽刻着“陈”（编辑老陈的）
3. 一块烧变形的怀表（技术员小李的）
4. 一枚珍珠发卡（音乐编辑阿芳的）
5. 一副金丝眼镜（新闻编辑小赵的）
6. 一个铜质记者证（外勤记者大刘的）
每件物品下方都压着一张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
物品周围撒着一圈白色粉末。
林沉舟蹲下细看，是骨灰。
七件遗物，这里只有六件。
缺的是实习生小梅的东西。
法坛后方墙上，贴着一幅巨大的符咒，中央画着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七个人影，但六个人的脸都被朱砂打了叉，只有最右边那个年轻女孩的脸还清晰。
小梅。
符咒下方有行小字：“以六魂镇一魂，怨气相抵，永世不得超生。”
林沉舟明白了。
马丁和法师用的是囚徒困境的邪术，让六个怨魂去压制第七个，让他们互相消耗，谁也无法挣脱。
而缺失的第七件遗物，就是控制整个法阵的钥匙。
谁拿着钥匙，谁就能控制这七条亡魂。
手电光继续移动，照到法坛左侧的墙壁。
那里贴满了照片，都是年轻女性，各种职业，各种年龄。
每张照片下都标注着姓名、住址、死亡日期。
林沉舟凑近看，呼吸骤停。
这些全是幽灵电台的预告对象。
第一个死者周明，第二个李秀英……一直到第七个陈万财。
照片旁边还贴着剪报，是他们死亡的新闻。
而在最新的一张空白位置，用红笔画了个问号，旁边写着：
“第八个：林沉舟，备用方案：若其反抗，启用替身——巡捕李振华。”
小李。
马丁早就计划好了，如果林沉舟不配合，就让小李替死。
怀里的桃木符突然开始发热。
林沉舟猛地转身。
手电光扫过地下室入口。
铁梯上，站着一个人。
穿着黑色道袍，干瘦得像一具骷髅，深目高鼻，皮肤黝黑，手腕上戴满骨制饰品。
正是档案里描述的南洋法师——萨鲁曼。
他咧开嘴，满口金牙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林警官。”他的中文带着浓重口音，“您不该来这里。”
“小梅的遗物在哪里？”林沉舟握紧手枪。
萨鲁曼笑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个小小的蝴蝶结发夹，粉色的，已经褪色。
“您说这个？”他轻轻抚摸发夹。
“这是控制她们的关键，只要我毁掉它，七个魂魄会瞬间暴走，第一个吞噬的……就是离她们最近的活人。”
他向前一步。
桃木符开始发烫，烫得林沉舟胸口生疼。
“现在，林警官。”萨鲁曼伸出手。
“请把您怀里那份档案交给我，然后乖乖回家，等到明晚子时，安安静静地死，这样您的同事还能活。”
手电光下，林沉舟看见萨鲁曼身后，楼梯上方的仓库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七个湿漉漉的脚印。
正一步一步，往下走。
七个焦黑的影子，顺着楼梯爬下来。
她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