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停了。
磨砂玻璃上,小李的影子还站在那儿,但他背后的旗袍女人影子消失了。
走廊应急灯的绿光从门缝底下渗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惨淡的光带。
林沉舟握紧手枪,枪口对准门口。
他没有动,呼吸压得极低。
值班室里只剩下收音机传出的滴答声。
一秒,一秒,像死神的脚步。
“林哥……”门外的小李又开口了,声音虚弱,“你开开门……我脖子后面……好冷……”
那声音带着哭腔,真实得让人心疼。
但林沉舟看见了,就在小李说话时,磨砂玻璃上他的影子,脖子后面多了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手,手指细长,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正轻轻抚摸着小李的后颈。
收音机里,苏晚晴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他被她们碰到了。”
“活人让亡魂碰到,阳气就会漏,会一直冷到骨髓里。”
“怎么救他?”林沉舟对着收音机问。
“救?”苏晚晴的声音里有一丝讽刺,“林警官,您自身难保呢。”
“不过……如果您真想试试,我可以给您开个后门。”
“什么后门?”
“镜面通道。”苏晚晴说,“您值班室的洗脸池上方,不是有面镜子吗?走过来,看着它。”
林沉舟侧身挪到洗脸池边。
那面长方形的镜子边缘已经锈蚀,镜面也因水汽而斑驳。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
脸色惨白,眼窝深陷,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
“仔细看镜子深处。”苏晚晴引导着,“看镜面反射的世界,和现实有什么不同。”
林沉舟凝神细看。
起初没什么异常。
但当他视线聚焦在镜子中自己身后的那面墙时,发现了一个细微的差别。
现实中的墙上挂着一本民国二十三年日历,而镜中的墙上,挂的是一幅月份牌画,画上的旗袍美女正回头微笑。
月份牌美女的脸……是苏晚晴。
“现在,用手指触摸镜子里的那幅画。”苏晚晴说。
林沉舟迟疑了一秒,还是伸出食指,点在镜中月份牌的位置。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但紧接着,镜面像水面一样泛起了涟漪。
波纹扩散开来,镜子里的景象开始扭曲重组。
值班室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民国风格的播音室。
木质播音台,巨大的麦克风,墙上的时钟指针停在十一点零七分,旁边贴着节目单:
“晚晴夜话——民国十八年十月十五日”。
播音台前坐着一个人。
她穿着墨绿色绣花旗袍,烫着时兴的波浪卷发,侧对着镜面,正在调试一台老式播音设备。
她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左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缓缓转过头来。
镜面外的林沉舟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柳叶眉,杏仁眼,嘴唇涂着正红的口红。
但她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像是很久没见过阳光。
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
瞳孔深处,有一点幽绿色的光在跳动,像鬼火。
“晚上好,林警官。”
苏晚晴对着镜子微笑,嘴唇开合,声音同时从收音机和镜中传来。
“欢迎来到往生电台的幕后直播间,我是主播苏晚晴,民国十八年十月十五日,死于广播大楼火灾。”
她站起身,旗袍下摆拂过地板,但镜中的画面里,她的脚没有沾地,是飘着的。
“如您所见,我们七个人都被困在这里了。”苏晚晴侧身,让开视线。
镜中播音室的全貌展现出来:除了她的播音台,还有六个工作位,每个位子前都坐着一个人。
有男有女,都穿着民国初年的服饰,各自在忙碌。
一个在写稿,一个在调试设备,一个在翻唱片,两个在低声讨论什么,还有一个……在对着空气梳头。
七个人,全部脸色苍白,眼中跳动着幽绿的光。
“介绍一下我的同事。”苏晚晴的声音变得哀伤,“从左到右:编辑老陈,技术员小李。”
“哦,和您那位同事同名呢,音乐编辑阿芳,新闻编辑小赵,外勤记者大刘,还有实习生小梅。”
“我们七个人,民国十八年十月十五日晚上加班,准备直播一档特别节目。”
她走到那个对着空气梳头的女实习生身后,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那天是小梅二十岁生日,我们说好直播结束后,一起去吃宵夜庆祝。”
苏晚晴的手穿过小梅的身体,实习生的身影波动了一下,像水中的倒影。
“然后火灾就发生了。”苏晚晴的声音冷了下来。
“有人从外面锁死了播音室的门窗。”
“火是从楼下烧上来的,浓烟先到。”
“我们想用设备求救,但所有对外线路都被切断了。”
“最后时刻,老陈用备用电源接通了内部播音系统,我们七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录音间,做了人生最后一次广播。”
镜中场景切换。
播音室开始冒烟,火舌从门缝舔进来。
七个人挤在播音台前,老陈满头大汗地接线,苏晚晴对着麦克风喊:“有人吗?广播大楼三楼播音室起火!我们被困了!请求救援!”
没有回应。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小梅开始咳嗽,然后是大刘,然后是阿芳……一个接一个倒下。
苏晚晴是最后一个坚持的,她抓着麦克风,声音已经嘶哑:“不管是谁锁的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倒下时,播音设备突然爆出一串火花。
接着画面全黑。
几秒钟后,镜面重新亮起。
还是那间播音室,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七具焦黑的尸体倒在地上,保持着死前的姿势。
而他们的魂魄,半透明的幽绿色影子,正从尸体里缓缓升起。
七个魂魄茫然地漂浮着,然后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齐齐飘向那台烧毁的播音设备。
魂魄被吸了进去。
“我们的意识被困在了设备里。”
镜中的苏晚晴说,“准确说,是困在了广播信号这个概念里。”
“只要还有人使用收音机,只要还有电磁波在空气中传播,我们就存在。”
林沉舟终于理解了:“所以你们能通过任何一台收音机显形?”
“显形需要能量。”苏晚晴苦笑,“亡魂的能量来自生者的情绪。”
“特别是恐惧、怨恨、痛苦。”
“所以我们需要播报死亡预告,制造恐惧,收集能量 能量够了,我们才能暂时拥有实体,才能……”
她顿了顿,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才能复仇。”
“杀你们的是谁?”林沉舟问。
苏晚晴没有直接回答。
她走到镜面前,几乎要贴到镜面上,那双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沉舟。
“林警官,您脖子上那圈红痕,是上吊绳勒出来的吧?您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想过死了算了?”
林沉舟下意识摸向脖子。
确实,在极度绝望时,他脑中闪过那个念头。
“那是她们在影响您。”苏晚晴指着身后那六个同事。
“七个人的怨念纠缠在一起,会无意识扩散,让靠近的人生出自杀的冲动。”
“前七个死者,都是被这种念头影响,才真的去死。”
“但我们……我们不想杀无辜的人。”
“那为什么还要播报死亡预告?”
“因为我们必须播报。”苏晚晴的声音充满痛苦。
“就像呼吸一样,这是存在的代价。”
“每夜子时,我们必须播报七条死亡预告,收集七份恐惧能量。”
“否则我们的意识会逐渐消散,彻底变成无意识的恶灵。”
她靠近一步,血泪滴在镜面上,却从镜子外缘渗出来,滴在林沉舟面前的洗脸池里。
“但我们可以选择播报谁。”苏晚晴压低声音。
“前七个人,都是当年火灾相关者的后代。”
银行职员周明的父亲,是当年拒绝为我们开门的保安;
售货员李秀英的叔叔,是切断我们对外线路的技术员……他们都有罪。”
“陈万财呢?”
“他父亲是广播大楼的建筑承包商。”苏晚晴眼神变冷。
“那栋楼用的全是劣质材料,防火设施形同虚设,火灾本来可以控制在一楼,但因为隔墙用了稻草填充,火势瞬间蔓延。”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林警官,我们不是滥杀无辜,我们在审判!但审判需要能量,而能量来自恐惧……这是个死循环。”
窗外雷声炸响。
镜子里的画面开始波动,苏晚晴的身影变得模糊。
“时间不多了。”她急促地说,“林警官,您有两个选择:
第一,明晚子时死在这里,成为我们第八份能量;
第二,帮我们找到真正的凶手。
那个锁门放火的人。
如果我们能亲手复仇,怨气消散,也许就能停止这一切。”
“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苏晚晴苦笑,“火是从外面锁的门,我们没看见人,但我知道凶手就在租界,还活着,而且……地位很高。”
“因为他能压下调査,能把纵火案改成意外事故。”
镜面波动得更厉害了,苏晚晴的身影像信号不良的广播,开始出现雪花点。
“最后给您一个提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去查……当年……广播大楼的……产权文件……火灾后……谁……受益最大……”
她消失了。
镜子恢复原状,映出林沉舟苍白的脸。
但镜面上多了一行血字,正缓缓流淌:
“明晚子时前,找到答案,否则,您将成为第八个预告成真者。”
门外,小李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惊恐的哭喊:“林哥!我脖子后面!有只手在掐我!救我——”
林沉舟猛地转身,冲向门口,挪开档案柜。
拉开门。
走廊上,小李瘫坐在地上,双手拼命抓挠自己的后颈,那里已经一片青紫,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正在皮肤下浮现。
他脸色发紫,眼睛翻白,眼看就要窒息。
但走廊上空无一人。
根本没有旗袍女人的影子。
林沉舟冲过去扶起小李,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小李剧烈咳嗽,咳出一滩黑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块,散发着焦糊味。
“看……看上面……”小李颤抖地指向天花板。
林沉舟抬头。
走廊天花板上,贴着七个人形的黑影,像烧焦的剪纸。
他们手拉手围成一圈,低着头,但林沉舟能感觉到他们在看他。
最靠近他的那个黑影,缓缓抬起一只手臂,指了指走廊尽头停尸房的方向。
停尸房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里面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滑轮在滚动。
第三停尸格的抽屉,正在自己往外滑。
一寸,一寸,露出里面冰冷的金属内壁。
抽屉深处,隐约可见一双苍白的脚。
脚趾甲涂着鲜红的蔻丹。
和苏晚晴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