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把手机塞进兜里，屏幕朝下，像埋掉一颗定时炸弹。她动作干脆利落，仿佛那不是一部刚收到诡异短信的智能手机，而是一枚刚从恐怖分子手里缴获的引爆器。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噼啪作响，像是大自然在拿砂纸打磨她的颧骨。她没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不是因为她有多坚强，而是她怕一眨眼，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流出来，暴露自己其实吓得腿软。
可她不能露怯。她是队长。是这支“民间科考三人组”里唯一一个敢对着国家地理杂志说“你们拍的都是假沙漠”的狠人。她要是怂了，后面那俩估计当场就能原地解散，连夜买票回老家考公务员。
陈浩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转身就把背包拉链拉紧。动作利落，但手有点抖——抖得像极了他上个月直播吃虫子时被蜈蚣反咬了一口后的反应。只不过这次，没人开滤镜，也没弹幕刷“哥哥好勇”，只有沉默的风和远处一只不知死活的野狗在嚎叫，听起来像极了女鬼哭坟。
小王抱着摄像机缩了缩脖子，镜头盖差点掉进沙堆里：“咱……真去啊？”
他声音压得低，仿佛怕惊动地下某个沉睡千年的意识体。“我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会走路的压缩饼干，被一群穿白袍的人供在石头台上，嘴里还插着牙签……你说这是不是预兆？”
“那是你晚饭吃了三包辣条。”林薇薇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你要是真被供起来，人家也得先看你保质期。”
“可那个‘墟眼’……网上都说进去的人要么疯了，要么回来就开始背《道德经》，一字不差，连标点都能复述！”小王越说越玄，“还有人说里面的时间是反的！昨天我刷到一个视频，一个人说自己在里面待了三天，出来发现手机时间倒退了六小时！这合理吗？这科学吗？这符合牛顿他妈的遗愿吗？”
林薇薇冷笑一声：“那你愿意一辈子当个啥也不知道的快乐废物吗？每天直播吃播螺蛳粉配臭豆腐，靠观众打赏买新镜头？你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全网最臭的男人’？”
空气静了两秒。
小王低头盯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晕开一圈，像极了脑浆炸裂的横截面。
然后，他猛地撕掉那页纸，揉成团，精准投进十米外的破垃圾桶（命中率堪比特种兵），在新纸上写下一排大字：**任务代号——启明**。
字迹遒劲有力，仿佛不是在记录行程，而是在刻墓志铭。
陈浩正在检查氧气瓶，听见动静抬头，笑了：“行啊，这次不是直播，是写历史。”
他说这话的时候，顺手拧紧阀门，结果用力过猛，“砰”一声，氧气表直接爆了，玻璃碎片飞溅，险些削掉他半边眉毛。
三人齐刷刷沉默。
“呃……备用表带了。”陈浩干笑两声，从包里掏出一个新的，安装时手抖得像帕金森晚期患者，“就是……可能得省着点用。”
“你确定这不是诅咒的开始？”小王喃喃道，“第一站，装备自爆；第二站，摄像机自动播放《鬼吹灯》有声书；第三站，我们集体梦见同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让我们别进‘墟眼’……”
“闭嘴！”林薇薇打断他，“再讲鬼故事，我就把你绑在车顶当移动信号增强器。”
次日上午十点，仓库铁门哗啦拉开，锈迹斑斑的金属摩擦声像极了老式电锯切骨头。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像无数微小的灵魂在跳舞。
三个人站成一圈，中间是摊开的地图。投影仪亮起，沙漠腹地的影像投在墙上，画面微微闪烁，仿佛信号来自另一个维度。中央有个凹陷，像个被踩塌的坑，边缘呈规则的八角形，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踩了一脚后留下的脚印。
“这就是‘墟眼’。”林薇薇手指点上去，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投影，“我们要进去的地方。”
“它长得像不像一张嘴？”小王突然说，“张着，等我们跳进去？”
“你今天必须吃药。”林薇薇冷冷道。
“我是认真的！你看它的轮廓——上下两片‘唇’，中间还有裂缝，像不像在说话？说不定它刚才已经对我们说了‘欢迎光临’，只是我们听不见！”小王越说越激动，差点把笔记本摔在地上。
陈浩叹了口气，拿出对讲机测试信号：“一、二、三……能听见吗？”
对讲机里传出他的声音，但延迟了三秒，且带着诡异的混响，像是从井底传来。
“这不对劲。”他皱眉，“我们才相隔五米。”
“电磁干扰。”林薇薇冷静分析，“说明下面有强磁场，或者……某种能量源。”
她顿了顿，“好消息是，科技设备受影响，意味着那里真有东西；坏消息是，我们可能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去。”
小王咽了口唾沫，笔尖又顿住了。这一次，他在本子上画了个笑脸，然后把它涂黑，改成哭脸，再改成骷髅。
林薇薇打开防水箱，开始清点装备。
水，二十升；压缩干粮，够吃七天（口味包括但不限于：韭菜味、霉菌味、以及神秘的“可能是肉”的深灰色块状物）；防寒服、应急电源、强光灯（号称亮度相当于十个太阳，实际打开后发现只能照亮鞋尖）、信号弹、频谱仪、采样袋、电磁屏障发生器……
一件件报出来，小王对着清单勾选编号，陈浩负责调试。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直到——
“高频探测仪呢？”小王突然抬头，“清单上写着带两个，我只看到一个。”
三人同时停下动作。
“你放哪儿了？”林薇薇问陈浩。
“我以为你收着。”陈浩看向小王。
“我？我连包装都没拆！”小王慌了，“不会落在网吧厕所了吧？”
“我们从来没去过网吧。”林薇薇扶额，“而且你是来科考的，不是来通宵打游戏的！”
“紧张！人一紧张就容易记混！”小王辩解，“再说谁分得清背包长得都一样！这个箱子跟我妈腌酸菜的差不多！”
林薇薇深吸一口气，翻开备用包，果然，在最底下发现了第二个探测仪——裹在一条臭袜子里。
“谁的袜子？！”她怒吼。
“我的！”陈浩举手，“我怕它磕着碰着，给它包了一下……保暖。”
“它需要保暖？！它是金属仪器！不是新生儿！”
“情绪稳定。”陈浩淡定，“再说了，它现在温度适宜，状态良好，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林薇薇欲言又止，最终只吐出三个字：“离谱。”
翻到最后一格，她拿出那本《神祀典录》复印件，轻轻放进去。纸张泛黄，边缘磨损，上面画满了看不懂的符号，有的像扭曲的蛇，有的像抽筋的手指，还有一个图案酷似WiFi信号图标，但多了一只眼睛。
“真带它？”小王问，“这玩意儿能救命？还是说它本身就是个诅咒载体？我听说原版是用人皮装订的，翻一页少一层皮肤……”
“我不信鬼神。”林薇薇扣上箱盖，声音坚定，“但我信线索。每个符号都是古人留的提示，跟Wi-Fi密码一样，输对了就能连上。”
她顿了顿，“只不过这次连的不是互联网，是‘另一个世界’。”
陈浩接话：“所以咱们不是作死，是赴约。”
他说这话时，背后投影突然一闪，墙上的“墟眼”图像竟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真的……眨了眨眼。
三人僵住。
没人敢回头。
良久，陈浩轻声说：“……投影仪该换灯泡了。”
下午三点，车停在仓库外。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漆面斑驳，贴满各种搞笑贴纸：“别惹我，我有辐射”“前方高能，请勿模仿”“本车搭载量子纠缠系统，迟到请怪平行宇宙”。后备箱打开，箱子一个个码进去，整齐得像军事演习。
林薇薇最后检查一遍摄像系统，确认三台主机都能联机。
小王抱着设备清单反复核对，嘴上念叨：“高敏探测仪带俩，备用电池三组，通讯模块双频抗干扰，GPS定位器两个（以防一个被外星人劫持），急救包含止血带、缝合针、抗幻觉药片……”
陈浩蹲在车边测胎压，头也不抬：“别漏了充电宝，上次你忘带，直播卡成PPT。”
“那是意外！”小王急了，“谁想到它自己放电了！我放在包里，第二天一看，电量从100%变成3%，屏幕上还闪了一句‘谢谢使用’，像个AI在嘲讽我！”
“说不定真是AI。”陈浩慢悠悠地说，“觉醒了，觉得你不配用它，就自杀了。”
“别说了！”小王抱紧充电宝，“它是我唯一的电子朋友！”
林薇薇拍拍车顶：“行了，都齐了。”
她站在车旁，看着地图上的红点。三界墟，还在千里之外。导航显示前方有五百公里无人区，途中无信号、无加油站、无生命迹象。
陈浩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怕吗？”
她接过，拧开喝一口，喉咙滚动，眼神却没离开地图。
“怕。”她说，“怕得要死。”
风吹乱她的刘海，露出额头一道旧疤，像是小时候摔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
“但更怕不去。”她继续说，“怕有一天老了，坐在摇椅上，孙子问我：奶奶，你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是什么？我说：哦，我曾经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我退缩了。你觉得他会怎么看我？”
陈浩沉默片刻，笑了：“他会说，奶奶你真怂。”
“所以我必须去。”她把水瓶捏扁，扔进垃圾袋，“哪怕里面真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让我别进去，我也得先问问她有没有健康码。”
小王抱着最后一个包往车上爬，突然停下，望着天空发呆。
云层低垂，形状诡异地聚拢，隐约拼出一个巨大的“X”。
“你们说……咱们这次，真能进教科书？”他声音轻得像梦呓。
林薇薇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
引擎轰响，车灯亮起，照亮前方漫漫黄沙。
她望着窗外，手悄悄伸进防水包，摸了摸那张打印纸。
包里，那张写着“快跑”的手机截图，已经被她打印出来，夹在资料第一页。
字体是那种最常见的宋体，黑色，加粗，居中。
没有上下文，没有来源，没有时间戳。
就像有人直接侵入她的手机系统，只留下这两个字。
她不知道是谁发的。
但她记得，收到那一刻，手机温度骤升到烫手，屏幕闪烁出一行古老文字，转瞬即逝。
她后来用频谱仪还原了图像——那是一个符号，与《神祀典录》首页完全一致。
车子缓缓驶出仓库，轮胎碾过地面的影子，像一道划开的线。
前方导航更新：目的地距离1287公里，预计行驶时间14小时32分钟。
路况提示：前方路段可能出现沙暴、幻觉、信号丢失及未知电磁干扰。
林薇薇望着窗外，嘴角微微扬起。
“欢迎来到现实之外。”她低声说。
车轮滚滚向前，身后，仓库的铁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声响，如同墓穴封棺。
而在他们未曾察觉的角落，监控摄像头的画面突然雪花一片，几秒后恢复——
画面中，三人已离开，但地上，赫然多出四道脚印。
前三道清晰，属于他们。
第四道，细长、歪斜，从门口延伸进来，直指向那张摊开的地图。
脚印的主人，似乎赤足而来，足弓畸形，趾端尖锐如爪。
风起，沙动，地图一角被掀开，露出背面一行血红色的字迹：
**“你们终于来了。”**
车子渐行渐远，无人知晓。
但在某一台摄像机的缓存深处，一段未被删除的音频悄然保存。
其中，有一声极轻的、不属于任何人的低语：
“这次……别想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