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歇息几日,补昨日的日记。
在赤坂,见了日厂的人。演员部的有北见、深津、栗岛,制片部门的樱井与导演组的内田到得稍晚。小津及沟口在家。沟口的感冒仍未见好。
赤坂与上海的相似与不似,皆可从爵士乐中一窥。依理讲,如今市民里昌行的本土爵士乐手,如余约章、飒缪李、电台名伶亓美凌等,多是自日本学的音乐。日人的爵士乐与美国已有不同,尤其是东京,与大阪相较,其本土之谣曲风格已更显甚。北见讲,日本的爵士,既波多野福太郎、田中平三郎的功绩,也有宫城道雄、本居长世、夏目漱石、永井荷风与三游亭圆朝的一份。洋乐也好,日本的民俗也罢,这样的事情我皆不熟悉,但服部君的音乐确有种跳脱的魅力,它们也确能从《吾乃猫》里管窥。
周先生教我,对新戏剧与电影,既要有治学的热情,又要能悠游着憩戏。但我是没有学问、没有品味、也没有经商头脑的,千里常批评我不读书读报,去日本也是与大映这干人玩闹。他总说,你的哪样条件都极好,寻遍上海也是没有几个的,然后叹息。这次赴日,更忆得胸口发胀,可说是羞愧么,明日却要去富士同大津、吉田嘬啜。唉。
有件事印象尤深。港屋附近一处理发馆,有个朝鲜姑娘,为馆主人在仁川时所收留。姑娘煞是可爱,面目灵巧,精神爽朗。她的日语极流畅,比我道地许多,剪发时聊天,听出我不是日人,便有些兴奋,使我谈起白渔、杭州、上海的一些事。街上有酒徒打闹,主人出门前看,我正好与她问及仁川的事,讲自己去过京城与仁川,她听后更激动了,急切地问我在那里的见闻,我便努力搜索了一些,吞吐着构筑了模糊的朝鲜。她方才讲,她是十岁离开的仁川,那大概正是我前往那里的时刻,两人的见识如蘼芜般渐萌。直到主人从街上骂嚷着回来,姑娘突然收声,用剪刀的柄干敲打我的肩部,示意我停止谈论朝鲜的故事。镜子里的表情并未有特别的畏惧,看上去,主人是善待着这富有活力的姑娘的。然而不安的敏锐仍使一个活跃的女孩收住了声,于是记念起二十一年艰涩的冬春。在日本,在市集,在撒落的剪刀声中,在将落未落的雪里。
今日无事。钓了鱼。散了步。吃了金子家的一餐斋饭。也望明日无事,日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