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子里的骷髅映像只持续了一刹那。
啪——
下一秒，镜面碎裂。
碎片从女尸手中脱落，哗啦啦散了一地。每一片碎镜里都映出一只眼睛。
那肿胀布满血丝的眼睛，正从不同角度死死盯着客厅里的活人。
女尸动了。
肿胀的双脚在地板上拖出黏腻的轨迹，直直朝着小王扑去。
腐烂的双手张开，指甲乌黑弯曲，目标明确，他的脖颈。
“躲开！”
陆明轩一把推开吓傻的小王，电击棍狠狠捅在女尸的侧腰。
噼啪——
蓝色的电光在腐肉上跳跃，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臭。
“啊——”
女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动作停滞了一瞬，但仅仅一瞬。
她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落在陆明轩身上。
然后她咧开那个直到耳根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音：
“你……更……补……”
陆明轩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镜子需要十四个魂，他和小王都是目标。
他刚才的举动，等于主动把自己送到了最前面。
女尸改变了目标。
“陈管家！”陆明轩边退边吼，“怎么对付她？！”
老陈却站在原地，灯笼的青白光照着他惨白的脸。
但他的表情很奇怪，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对付不了。”老陈轻声说，“她是残缺品，镜灵不收，只能在外面游荡。”
“但她也是镜子的一部分……杀她，就是伤镜。”
话音未落，女尸已经扑到陆明轩面前。
腐烂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触感冰冷滑腻，像泡胀的死鱼。
力道大得惊人，陆明轩听见自己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视野开始变暗。
但就在意识即将模糊时，他看见墙上那十三道梳头的人影，突然齐齐停下了动作。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女尸。
然后，镜子里的十三张没有五官的脸，同时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正对着女尸的后背。
女尸的动作僵住了。
她掐着陆明轩的手松开了些许，腐烂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扭转180度，看向那面西洋镜。
镜面，那道裂痕正在发光。
幽绿色磷火般的光。
光芒从裂痕深处透出，在镜面上投射出一行行扭曲的文字。
某种类似梵文又似蝌蚪的符文。
顿时，女尸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她松开陆明轩，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疯狂地抓挠。
腐肉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灰白的头骨。但她不在乎，只是拼命地抓，仿佛想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抠出来。
镜子的裂痕越发光亮。
现在能看清了：那些符文其实是一个个人名。
顾老爷、顾沈氏、顾少爷、大小姐、二姨太……十三个名字，十三个生辰八字，整整齐齐排列在镜面上。
而在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引路人：陈金福，庚子年七月初七亥时生，自愿守镜，期限三载。”
但三载两个字，被一道血痕粗暴地划去，改成了永世。
“看见了吗？”
老陈的声音在颤抖。
“这就是契约，白纸黑字，血契画押。”
“老爷签的时候就知道是永世，他骗了我。”
女尸的惨叫声渐渐弱下去。
她的身体开始融化。
像蜡烛遇热，皮肉变成黄浊的油脂，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骨骼也在软化坍塌，最后只剩下一滩粘稠散发着福尔马林气味的液体。
液体朝着镜子流去。
被镜面吸收，一滴不剩。
而镜子上的裂痕，在吸收了这滩液体后，竟然……愈合了一点。
虽然还是能看见痕迹，但不再渗血，边缘也变得光滑。
“她在补充镜子的养分。”
陆明轩喘着粗气爬起来，脖子上留下乌青的指印。
“所以这些游荡的残缺品，其实是镜子的备用食粮？”
老陈点头：“老爷当年献祭的十三人中，有三个不是心甘情愿，魂魄有缺。”
“镜灵挑剔，不肯全收，只把她们当存粮养在宅子里，需要时再回收。”
他顿了顿，看向小王：“但完整的魂不同。镜灵要的是完整自愿的，或者至少是无力反抗的生魂。”
“特别是血脉相连的，滋补效果最好。”
小王脸色煞白：“所以你们想用我……”
“不是我们。”老陈摇头，“是镜子。”
“镜子感应到了你的血脉。”
“顾沈氏是你外曾祖母的堂姐，血缘虽远，但在镜灵眼里，够了。”
哒哒哒——
墙上的挂钟突然发出急促的声音。
秒针在疯狂倒转，时针和分针也在跳动，最后齐齐停在11:55。
子时四刻，要到了。
镜子开始震动。
仿佛有活物在里面冲撞的震动。
镜框上那些人形雕花活了。
那些缠绕的手臂开始扭动挣扎。
十三张惨叫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呐喊。
镜面再次泛起雾气。
但这次的雾气是血红色的。
雾气中，渐渐浮现出画面——
是顾家失踪那夜的完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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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从晚饭开始。
顾宅餐厅，长桌上摆满珍馐。
顾老爷坐在主位，面色憔悴，但强打精神。
两侧坐着妻妾子女，仆人侍立在后。十三个人，一个不少。
但气氛诡异。
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每个人的表情都麻木、呆滞，像提线木偶。
顾老爷站起身，举起酒杯。
“今晚之后，顾家将重回鼎盛。”他的声音沙哑，“你们都是顾家的功臣，爹……对不起你们。”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
其他人也机械地举杯饮酒。
然后药性发作。
第一个倒下的是顾沈氏，镜中的旗袍女人。
她捂住喉咙，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老爷。
然后嘴角溢出血沫，软倒在椅子上。
接着是少爷、小姐、姨太太、仆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没有剧烈的挣扎，是安静，是逐渐失去生息的死亡。
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痛苦的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解脱。
最后倒下的，是顾老爷自己。
他坐在主位上，看着满桌的家人，泪流满面。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那面西洋镜，放在桌子中央。
镜面亮起幽光。
十三个刚刚离体的魂魄，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飘飘荡荡飞向镜子。
他们脸上不再有麻木，唯有惊恐、愤怒、悲伤。
但无法反抗，只能一个个被吸进镜面。
顾老爷的魂魄最后离开身体。
他走向镜子，却在触碰到镜面的瞬间，被狠狠弹开。
镜框上的人形雕花突然伸出无数只半透明的手，抓住他的魂魄，开始撕扯。
顾老爷的魂魄发出无声的惨叫，被硬生生撕成十三份。
对应镜框上的十三个人形。
每一份都被塞进一个人形雕花的嘴里。
画面到这里剧烈晃动。
镜中的景象变成另一个视角：是老陈的视角。
他躲在餐厅的屏风后，捂着嘴，浑身发抖。
他看着顾老爷毒杀全家，看着魂魄被吸走，看着顾老爷的魂魄被分食。
然后，镜中的顾老爷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
镜灵借尸还魂的眼睛。
一片漆黑，没有眼白。
“陈金福。”
尸体开口，声音重叠，像十几个人同时在说话。
“契约已成，你自愿守镜，保顾家血脉不绝。”
“现在，签！”
一本血红色的册子从镜中飞出，落在老陈面前。
册子自动翻开，空白处浮现出老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老陈颤抖着手，拿起旁边的毛笔。
笔尖没有墨，是凝固的血。
他犹豫了。
但就在这时，镜子里传出顾沈氏的声音，轻柔、哀切：“金福哥……救我……我好冷……”
老陈浑身一震，眼底闪过挣扎，最后化作决绝，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血字渗入纸页。
然后老陈的下半身开始变化。
皮肉透明化，骨骼变形、刻上符文。
他成了一个半人半器的存在。
画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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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的震动停止了。
血雾散尽，镜面恢复平静。
但镜框上的人形雕花，此刻全都转过了脸。
那些原本侧对或背对的脸，现在全都正对着镜外。
十三双眼睛，十三张嘴巴。
眼睛是空洞的黑，嘴巴是鲜红的裂痕。
它们一起开口，声音重叠成令人发狂的嗡鸣：
“时辰到。”
“第十四魂，入镜。”
灯笼的光骤然熄灭。
真正的黑暗降临。
在这片黑暗中，陆明轩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呼吸声、衣物摩擦声。
不止一个，是十几个人，正在缓缓包围他们。
小王已经吓哭了，低声啜泣。
老陈却突然动了。
他丢掉灯笼，猛地冲向镜子，用尽全身力气撞在镜面上！
“走！”老陈嘶吼，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镜框左下角……有暗格……钥匙……开祠堂密道……快！”
镜子发出玻璃碎裂的巨响。
老陈的身体卡在镜框和镜面之间。
他的下半身，那些骨器部分，正在疯狂生长，像植物的根须一样扎进镜框的木质里。
而上半身的人体部分，则在迅速枯萎、老化。
他在用自己最后的养分，暂时堵住镜灵的通道。
“陈管家！”陆明轩想冲过去。
“别管我！”老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但他在笑，真正解脱的笑。
“六十年了……我总算……自己做了一次主……”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而镜框左下角，一块雕花果然弹开了，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里面躺着一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祠”字。
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暗中，已经能看见轮廓。
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十三个人影，正从宅子的各个角落走来。
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有眼睛泛着幽绿的光。
“跑！”陆明轩抓起钥匙，拽起小王，冲向宅子深处。
背后传来老陈最后的低语：
“告诉沈家后人……姑奶奶不恨了……她只是……想回家……”
然后是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以及，十三声整齐划一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