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们不同，她们亦与我不同。生在世族豪门，她们有权。”天上月高垂，月下眼亮如星。
入宫门前，便吃下醒酒药。
说到兴起时，连说的人都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只是这权不够，不够！”数百年来，都是如此。一朝一夕，十载春秋，一人之寿，远远不够。人只有知道为何而做，才会持之以恒地做下去。
“我见过。”有人的地方，数量多少不重要，任何事都可以见微知著。“北境，御守异族，乃我朝北方重城。距城门百里之外，有一小地。生存在那里的人不会生火，不会穿衣，裸露上身，无论男女。”
父亲有时带着她，乔装出门，兄长不知晓。见山川水流，形形色色。父亲书房中藏书很多，一字一行，一页一册，烂熟于心。
父亲说过不能只学需要的，人的一生漫长，应当皓首穷经。
日日有新，年年不重。
“女多男少，十之有一。女子劳作，甘为奴隶，任打任骂。男子抛弃，那女子便自戕而死，众人在旁看着，习以为常。曝尸在外，无人收敛。”月下至今记得那些眼神，只剩躯壳，行尸走肉。
“在我看来，一种病入膏肓、无可救药，长时驯化的忠诚。在我眼里，这是错的。在他们那处，一直是对。有人去救她们，她们不肯，甚至相帮，拿起石块粗木，对准伸出援手的人。”
外间的人无错，那些女子无错。
“人常说要自渡，自渡也要因地制宜。一种解决法子，无法解决所有事。”
此事为秘辛，骗过月霁月桢。月下借酒醉之名，行信赖之实。同其月学的，假的容易被戳穿，而真的永远不会。
其月看着月下，准确来说，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月下不往下说，其月也不问，毫无兴致。
固化又僵化，至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异族之地，异族之人，茹毛饮血，无人无辜。“除却尚在襁褓中婴孩，一律格杀。”
“我见过血，沾过血。在这副身子服毒衰败之前，我亲手杀过人。”父亲已死，月下无处求证其月知道多少。过往已然过去，索性用真的。
“还以为你忍到逆来顺受，甚么都可以退让。”一切皆是心甘情愿，甘愿入樊笼。月下想要得到真心，就得先付出真心。若非甘愿，谁会当旁人眼里的傻钝痴呆。
月下对着其月笑。“我承认我是能忍。可一旦割舍，永无转圜之机。”
正是亲人，才最难下手。
月下承认藏在暗处的敌人，确实精准拿捏住她的软肋。
幸好，她没有输。
只是这代价，她不想付。
终是已成定局，无力改变。
“我对你岂敢有真心。”月下回应其月。“你不会死不会老，无来去可循，无弱点可击。我不知晓你留有多少后招，不明白你隐藏在暗的势力。你在人世游荡百载，光阴未曾虚度，你不可能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洛氏倾败，其月为开端。
“像我们这种人，交付信任，便是交付性命。”寻常人仰望高位者尊贵，高位者失去寻常人本真。
“是父亲下令。”烈火覆灭罪孽。
“北境也不太平。将军在前抗敌，蠹虫在后拼命拉拽。满心满眼，只剩下己身利益。那处小地，成为父亲背负的另一笔血债，钉死他暴戾无度罪名。”军中出奸细。只看结果，省去过程。
“他们只看他们想看的，认他们想认的。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想用这个结果扳倒月侯府。阴谋诡计使尽，行不通。彻底看清只要父亲在北境一日，绝无得手之可能。”父亲前往京华，乃多方共力之果实。如九连环，一环扣一环。
“小地之女子，有我朝之民。北境战乱频发，来不及登记在册。覆巢之下无完卵，一个赛一个惨。岁月是最好的刻刀，使面貌天翻地覆，族类变外族。”
北境口口相传一句话：若相负，躬请赴。
月下只在月家安宁，月家独余她一人。
“你终是说出对我的怨念。”其月懂。
月下怨其月出现，其月有择选，其月做出的决定毁去月家，剩她一人飘零。
月下吐出两个字。“不敢。”灭祖之事，双肩稚嫩，担不起。
“今夜，你说了太多。合上眼眸暂休憩，入府我自会唤你。”字倒换成软的，只是那语气依旧。
“其月，我还有家么？”月下问了一句，回答她的是长久寂静。
宫烛长明，红泪垂。
宫里宫外，夜难眠。
“兄长，你醉了。”大殿金碧，一身素净。烛火光透在太后脸上，半明半暗，看清又看不清。
云瓒看着那张脸，毫无破绽，无一丝瑕疵，好像眼前人本来就长着这样一张脸。
此夜，多是借醉行事之人。
云瓒垂首低笑一声，他一母同胞的亲妹早死了。金尊玉贵长大的可人儿，安葬处一块无名碑石。
“醉了如何？怕我发疯抖搂出去。如何会？你我绑缚在一起。船渗漏，我同你一起死。”殿外有人卫守。“不对，我错了。这船要是沉了，你独身一人何足惜。”
又一个借醉妄言的。“哥哥，早些回府去。”
云瓒最是听不得这二字，故意说出来拱火。“一朝得登太后位，万人之上，且有实权。身份的改变，妹妹可有生出别样心思。”
“听闻南境有一秘术，剥人脸皮，以针缝合。贴戴日久，死人脸皮会与自己的皮肉合而为一。”她的接近，一直是谎言，不是长得相似。
太后的手遮住半边脸，透过指缝对云瓒。“事到如今，哥哥再与妹妹说这些，为时已晚。旧账有甚么好翻的？重新提起就能清算么？杀她的人，哥哥也有份儿，哥哥是将自己也算进去了么。”
“良心发现，想要赎罪。向谁赎，如何赎？坟头草都割过好几回。”太后发笑。做下又生悔的人，伪善至极，可悲且可恨。
“哥哥才是当中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的诛心人。毕竟她可是你在旁亲眼相见，慢慢长大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