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混沌里待了多久?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这里是时间尽头,也是时间起点。
过去、现在、未来像被打翻的颜料桶,混合成一片无法辨认的灰色。
混沌面!
那个与我同源却背道而驰的存在,在我周围翻滚、嘶吼、试图将我吞噬。
但有趣的是,当我不再抵抗,当我不再视它为敌人,混沌反而平静了。
就像你无法对着一面镜子生气太久。
“你困不住我的。”有一天,混沌面停止了翻滚,凝聚成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形,只是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
“我们同源,你有的,我都有,你会的,我都会。”
我盘膝坐在虚空中。
这里本没有虚空的概念,是我用秩序之力临时开辟出来的一片清净地。
面前飘着一罐可乐,是我进入裂缝前从酒店套房顺的。
罐体表面结了一层混沌霜,但饮料还是冰的。
“喝吗?”我晃了晃罐子。
混沌面愣住了。
这是他没预料到的反应。
“我在跟你讨论宇宙存亡,你在喝……糖水?”它的声音充满荒诞感。
“十万年了。”我喝了口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
“你打了十万年,我守了十万年。”
“累了,歇会儿。”
时间尽头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这里十万年,外界可能才……一年?一个月?
我不知道。
但我能隐约感觉到,我与地球的那缕联系还在。
很微弱,但很坚韧。
混沌面在我对面坐下。
他盯着可乐罐看了很久,然后伸手。
混沌之力凝聚出一罐一模一样的可乐。
他喝了一口。
皱眉。
“难喝。”他评价。
“习惯了就好。”我又喝了一口,“就像你习惯了毁灭,我习惯了创造,都是习惯问题。”
“这不是习惯。”混沌面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
“这是……本能。”
“宇宙注定要走向热寂,所有秩序终将崩坏。”
“我不过是……加速这个过程而已。”
“然后呢?”我问,“宇宙归零,一切重启。”
“接着又是一百三十七亿年的演化,又会出现智慧生命,又会有人试图对抗熵增,又会有人绝望,又会诞生新的你。”
“这样无限循环,有意思吗?”
“没有任何意义吧 ”
混沌面沉默了。
这是十万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它沉默。
“那你说怎么办?”许久,它问,声音里竟然有一丝……迷茫?
“不知道。”我诚实地说,“但我觉得,管理员创造我,不是让我来打败你的,是让我来……理解你的。”
“理解?”
“理解绝望,理解虚无,理解为什么会有毁灭这种本能。”
我看着它,“就像现在,我理解了,你不是想毁灭宇宙,你只是……太孤独了。”
混沌面的身体震了一下。
“管理员沉睡,维护者只是程序,亿万文明要么在挣扎求生要么在自相残杀。”
“唯一和你同源的我,一出关就想封印你。”
我笑了笑。
“换我,我也生气。”
它盯着我,黑色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一丝极微弱灰色的光芒。
“所以?”
“所以,”我站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我不封印你,你也不吞噬我,我们一起……找第三条路。”
“什么路?”
“不知道。但十万年打架打累了,不如试试别的。”我伸出手,“合作一下?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混沌面看着我的手,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时间尽头的灰色都开始褪色。
终于,它伸出手。
黑色的手与我的手握在一起。
瞬间,秩序与混沌开始交融。
不是吞噬,不是对抗,而是……互补。
就像阴阳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感觉到,体内那剩下的一半本源,开始缓慢增长。
不,不是增长,是……完整。
当两面合一,我才是完整的宇宙继承人。
而混沌面……
现在该叫它什么?
林幽?
玄冥?
它黑色的眼睛正在变淡,渐渐浮现出瞳孔的轮廓。
“感觉……很奇怪。”它说,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变得清澈,“就像……睡了太久,终于醒了。”
“欢迎醒来。”我笑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那缕与地球的联系,突然强烈了一瞬。
像是有谁,在另一端轻轻拉了一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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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昆仑山脉深处,新纪元管理委员会总部。
瑶光站在观星台上,手里捧着一块不断变换色彩的水晶。
水晶中央,一缕金色的光丝微弱但持续地闪烁着。
“主人还活着。”她轻声说,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身后,开阳、玉衡等人同时松了口气。
距离那场封天之战,已经过去一年了。
这一年,世界天翻地覆。
灵气全面复苏,但不是暴烈失控的那种复苏,而是温和有序的。
瑶光七人按照我的遗命,他们坚持用这个词,联合十三上古遗迹苏醒的火种,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灵能管理体系。
修真者重新出现,但不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特事局改组为灵能事务局,秦岳担任首任局长,负责协调修真者与凡人社会的关系。
五大家族公开传承,开设学院,但接受统一管理。
科学没有停滞,反而因为灵能的加入而突飞猛进。
量子物理学与阵法原理结合,产生了灵子计算机。
基因工程与炼丹术融合,研发出能治愈绝症的生机丹。
人类文明正在笨拙但坚定地,走向一条从未有过的道路。
“最新报告。”天权走进观星台,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北美新黎明教宣布放弃武装冲突,愿意接受委员会的统一灵能配额分配。”
“欧洲奥丁之子组织已经完成注册,成为第三十七个合法修真团体。”
“好消息。”瑶光点头,但眼睛依然盯着水晶。
“还有,”天权犹豫了一下,“陈守拙老先生……快不行了。医生说他撑不过今晚。”
瑶光的手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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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山,太古石门遗址。
这里已经建起了一座简单的纪念馆,不收费,不宣传,只有一块碑,上面刻着我闭关前随手写下的那几句话。
陈守拙凭着家族口传记忆复原的。
病床上,陈守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但他眼睛很亮,一直看着窗外。
秦岳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陈老,您要求的所有手续都办好了。白云山方圆百里,永久划为林玄尊者纪念保护区。”
“陈家后人世代享有管理权,但必须遵守新纪元委员会的规定。”
老人点点头,吃力地说:“谢……谢。”
“应该的。”秦岳合上文件夹,沉默片刻,“陈老,您真的……不尝试灵能治疗吗?委员会那边说,可以特批……”
“不用了。”陈守拙笑了,笑容很安详,“我活了一百零三岁,见到了老祖宗归来,见到了修真复兴,见到了新时代开启……够了。该走了。”
他顿了顿,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画像,画的是十亿年前的我。
其实画得不太像,但神韵有几分相似。
“老祖宗他……会回来吗?”老人轻声问。
秦岳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答案。
就在这时,相框里的画像,突然微微亮了一下。
很微弱,像错觉。
但陈守拙看见了。
他睁大眼睛,然后,缓缓笑了。
那是满足了无遗憾的笑容。
“他会的。”老人轻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但病房里没有悲伤。
秦岳看着老人安详的脸,突然觉得,这不是死亡,这是……圆满。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泛起紫金色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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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尽头。
我和林幽。
这是我给混沌面取的名字。
正尝试一件前所未有的事:用秩序与混沌的融合之力,在时间尽头开辟一条……回家的路。
不是打破封印,那会破坏瑶光他们辛苦维持的平衡。
而是一条只有我能感知,能通过的后门。
“理论上可行。”林幽说,他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模样,黑发黑眸,气质冷峻,但眼神不再疯狂。
“秩序构建框架,混沌填充细节。但需要定位……你在外界留下过什么印记吗?”
我想了想。
“有。”
我闭上眼,神识顺着那缕联系蔓延,穿过封印,穿过星空,穿过大气层,降落在白云山那块石碑上。
石碑上刻着我的字。
那是我十亿年前留下的笔迹。
是最好的坐标。
“找到了。”我睁开眼,双手虚握。
秩序之力编织出通道的骨架,混沌之力填充出血肉。
一条只有头发丝粗细、但确实存在的通道,缓缓成型。
“只能维持一瞬。”林幽说,额头上渗出汗水。
“而且你只能传递……一缕意识过去,本体还不能离开。”
“够了。”我说。
我将一缕意识投入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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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黄昏。
白云山石碑前,突然起了一阵微风。
风很轻,吹动了碑前的几片落叶。
瑶光似有所感,猛地抬头。
她手中的水晶,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光芒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很轻,很淡,带着笑意:
“干得不错。”
“继续。”
光芒消散。
水晶恢复平静。
但瑶光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单膝跪地,朝着虚空,轻声说:
“遵命,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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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尽头。
通道关闭。
我和林幽相视一笑。
他现在也会笑了,虽然笑得有点僵硬。
“接下来做什么?”他问。
我看着眼前这片混沌与秩序交织的新生之地,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说,”我说,“如果我们在这里……创造一个新的小宇宙会怎样?不用受大宇宙熵增定律影响的那种?”
林幽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属于创造者的光。
“可以试试。”
于是,在时间尽头,在宇宙的起点与终点之间,两个本该是死敌的存在,开始合作创造。
秩序负责制定规则,混沌负责提供变化。
我们造了一颗小太阳,不大,但温暖。
造了几颗行星,其中一颗是蓝色的,有海洋和陆地。
我们没有创造生命。
那不是我们该做的事。
生命应该自己诞生,自己演化,自己寻找意义。
我们只是……提供了一个舞台。
“该叫什么名字?”林幽问。
我想了想。
“叫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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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新纪元第二年春。
瑶光站在昆仑之巅,手里拿着一份刚刚破译的外星信号。
信号来自四千光年外,是一个濒死文明最后的遗产,里面包含了他们的全部知识,以及一句请求:
“如果你们收到了这段信息,请记住我们曾经存在过。”
“我们叫星歌者,我们爱过,活过,然后……消失了。”
“请别让宇宙忘记我们。”
瑶光将这份信号存入宇宙文明档案馆。
那是她提议建立的,用来收藏所有已知文明的记忆,无论强弱,无论存亡。
她望向星空。
主人说过,宇宙很大,孤独是常态。
但正因为孤独,才更要记住彼此。
她转身,走向会议室。
今天要和秦岳讨论灵能普及教育计划,要让每一个孩子,都能自由选择是走科学之路,还是修真之路,或者……两者兼修。
世界正在变好。
虽然缓慢,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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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尽头,小宇宙希望里,第一颗种子在蓝星的海洋深处萌芽。
我和林幽看着那颗微弱的生命之光,相视一笑。
“故事还长。”我说。
“是啊。”林幽点头,“还很长。”
我们转身,继续工作。
宇宙还很年轻。
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