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人？”
我悬浮在夜空中，重复着这个词语。
体内的灵气在刚才的剥离后尚未完全稳定。
此刻又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泛起涟漪。
脚下，江城灯火如常。
头顶，掠夺者的先锋舰队正从暗影转化为纯净的恒星意识。
更远处，那道横跨十个天文单位的空间裂缝正缓缓张开。
裂缝另一头传来的……是我自己的声音。
恒星意识。
或者说，曾经的掠夺者首领，现在的晨曦文明残留意识。
在我面前缓缓旋转，散发出温顺而哀伤的光。
“是的，继承人。”
它的声音在精神链接中回荡，带着古老宇宙的回音。
“这个宇宙……病了。”
“从一百三十七亿年前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带着一种先天缺陷”
“熵增不可逆。”
“所有秩序终将归于混沌，所有生命终将走向热寂。”
瑶光七人保持着北斗阵型，但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这番对话吸引。
作为新生但拥有古老记忆的守护者，他们能理解这段话背后的沉重。
“创造者……也就是宇宙管理员。”
恒星意识继续，“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案。”
“它尝试过无数种方法：调整物理常数、创造周期性重启的文明、甚至在黑洞内部播种新宇宙的雏形……但都失败了。”
“直到五千亿年前，祂想到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我隐约猜到了答案。
“创造人格。”我说。
“是的。”恒星意识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像是点头。
“如果宇宙本身能诞生一个自我意识，一个能理解秩序与混沌、生命与死亡、创造与毁灭的管理者，那么或许……能从那不可逆转的熵增定律中，找到一线生机。”
它顿了顿，像是在整理遥远的记忆：
“但宇宙太大，意识太分散。”
“所以管理员选择了一个更直接的方式。”
“将自己的一部分核心规则，投射到一个智慧生命体内。”
“让这个生命从零开始成长，经历一切，理解一切，最终……继承整个宇宙的管理权。”
“那个人就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也不是。”
恒星意识给出一个矛盾的答案。
“您是管理员的投射体，但您不是管理员本身。”
“您是……一个实验，一个可能性。”
“管理员在创造您之后，就陷入了沉睡，将宇宙的日常维护交给了我们这些自动程序，也就是维护者。”
我回想起虚影说过的话：创造者在五千年前消失了。
“那五千年前……”
“那是意外。”恒星意识的光芒暗淡了几分。
“管理员虽然沉睡，但它的一部分意识还在监控着关键节点。”
“当那些修真者建造通天塔，试图捕猎天道时，管理员被惊醒了，它试图阻止，但……”
它停顿了很久：
“但管理员低估了人类。或者说，所有智慧生命对终极力量的贪婪。”
“那十二个至强者燃烧了整个修真界的灵气，加上亿万生灵的愿力，竟然短暂地……囚禁了管理员。”
我倒吸一口凉气。
凡人囚禁了天道？
“然后呢？”
“然后他们想吞噬管理员，成为新的宇宙主宰。”
恒星意识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愤怒。
“但他们错了，管理员不是能量体，也不是物质体，它是……规则本身。”
“当他们试图消化规则时，被规则反噬了。”
我想起了陈守拙描述的景象：通天塔和周围三万里的一切，被从世界上抹去。
“所以那不是消失，”我喃喃道，“那是……规则层面的格式化。”
“是的。”
“管理员启动了自保协议，将那片区域从时间线上彻底删除。”
“但代价是……它自己也受了重创，被抛出了正常时间流，卡在了时间尽头。”
“也就是这个宇宙大循环的终点。”
它转向那道正在张开的巨大空间裂缝：
“而那个裂缝里传来的声音……是管理员在漫长囚禁中，因为绝望而分裂出的……黑暗面。”
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会有掠夺者被吸引过来。
它们不是随机游荡的，是被宇宙继承人在此觉醒的信号吸引来的。
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
为什么裂缝里的声音和我一样。
因为那是我的源头，或者说，是我的另一面。
我是管理员投射出的秩序面，追求平衡、理解、创造。
而裂缝里的是混沌面，代表着绝望、吞噬、毁灭。
我们是同一个存在的两面。
就像硬币的正反。
“现在，混沌面找到了您。”恒星意识的光芒剧烈波动。
“它要吞噬您，融合您，然后……取代管理员，成为新的充满毁灭欲望的宇宙主宰。”
话音未落，空间裂缝完全张开了。
那不是一道缝，而是一个横贯虚空的巨口。
内部不是黑暗，而是一种不断翻滚无法定义颜色的混沌流体。
流体中浮现出无数张脸。
有我曾经见过的，在修真界被我击败的仇家。
也有我从未见过属于其他文明的陌生面孔。
所有脸都在嘶吼、哭泣、狂笑，声音汇聚成一句：
“回——来——”
那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
瑶光七人同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淡金色的血液。
那是他们刚刚诞生的灵性在遭受污染。
地面上的陈守拙、秦岳等人更是直接昏厥过去，凡人的灵魂无法承受这种层次的呼唤。
只有我还能站着。
因为那声音在呼唤的……就是我。
我能感觉到，体内那剩下的一半本源正在躁动，想要脱离我的控制，飞向裂缝，与混沌面融合。
那是一种来自血脉、来自灵魂深处、来自存在本源的吸引力。
就像磁铁的南北极。
“主人！”瑶光强撑着抬起头，红发在混沌能量的冲击下狂舞，“不能……过去！一旦融合，您就不再是您了！这个宇宙……会被混沌吞噬！”
我知道。
但我更知道另一件事：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裂缝会一直存在，混沌面的呼唤会越来越强，最终……整个太阳系都会被拖入那片混沌。
更糟糕的是，我能感知到，掠夺者的主力舰队已经集结在裂缝周围。
它们没有进攻，而是在……等待。
等待混沌面吞噬我，然后它们会效忠新的主宰，成为毁灭的先锋。
“瑶光。”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我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
“既然管理员创造了我，是想让我找到拯救宇宙的方法。”我看向裂缝，“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问题本身。”
“您要进入裂缝？”瑶光的眼睛瞪大。
“不。”我摇头，“我要让裂缝……进来。”
在所有人和非人的震惊目光中，我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我彻底放开了对体内那一半本源的压制。
金色的光芒从我身上爆发，那是十亿年苦修的精华，是宇宙管理员投射的秩序之力。
光芒直冲云霄，在夜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状旋涡。
旋涡的尖端对准我。
旋涡的开口，对准裂缝。
第二件：我通过恒星意识，向所有掠夺者舰队，包括已经净化的先锋舰队和仍在观望的主力舰队，广播了一条信息：
“所有曾迷失的、曾堕落、曾忘记自己是谁的文明。”
“如果你们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梦想。”
“如果你们还想找回家的感觉。”
“现在，是选择的时候了。”
“帮助我，封印混沌。”
“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们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不是命令，不是交易。
是……邀请。
第三件，也是最后一件：我转向瑶光七人，笑了。
这是我出关后，第一次露出真正轻松的笑容。
“你们刚诞生，就要面对这种级别的战斗。”
“抱歉，我这个主人当得不太称职。”
瑶光摇头，眼中含着泪光，那是真正的情感，不是程序的模拟：“能跟随您，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那就帮我最后一次。”我说道。
“布北斗封天大阵，把我、混沌面、以及整个裂缝区域……全部封印。”
七人同时一震。
“封印您？”开阳失声道，“那您会……”
“我会和混沌面一起，被封印在时间尽头。”
“直到我找到方法，净化它，或者……让祂理解秩序的意义。”
这是一个近乎自杀的计划。
但也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因为混沌面就是我的另一面，我们同源，所以无法互相消灭。
唯一的方法是……融合，然后在融合过程中，用我的秩序去影响祂的混沌。
但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一万年，可能持续一亿年，也可能……永远无法完成。
“地球……”玉衡的声音颤抖。
“地球就交给你们了。”我说道。
“还有那十三处上古遗迹里即将苏醒的古老存在，它们都是管理员当年留下的火种。”
“帮它们适应新时代，帮人类适应新世界。”
“建立一个……修真与科学并存，秩序与自由共生的文明。”
我看向脚下的城市，看向更远处的山川海洋，看向这颗蓝色的星球。
十亿年前，我因为无聊而闭关。
十亿年后，我因为责任而选择离开。
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时间不多了。”裂缝那边传来的呼唤越来越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那是融合的前兆。
瑶光七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单膝跪地。
“遵命，主人。”
“以北斗七星之名，以新纪元守护者之誓——”
“封天大阵，启！”
七道光柱再次冲天而起，但这一次，光柱没有连接真实的北斗七星，而是连接着……地球本身。
从昆仑山脉深处、从东海归墟之下、从埃及金字塔地宫、从北欧奥丁圣殿遗址……全球十三处上古遗迹同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那是管理员留下的火种在响应，在贡献自己的力量。
十三道光柱与北斗七人的光柱汇聚，在地球外围编织成一个复杂到极致、美丽到极致的金色阵法。
阵法缓缓上升，笼罩了裂缝，笼罩了掠夺者舰队，最后……笼罩了我。
裂缝中的混沌面发出愤怒的咆哮，但已经太迟了。
封天大阵的核心规则是包容，不是消灭，而是接纳、隔离、然后慢慢净化。
我被金色的光包裹着，向裂缝飞去。
在即将进入混沌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我看到：
瑶光七人站在地球大气层边缘，手拉着手，维持着阵法，眼泪在真空中凝结成冰晶。
晨曦文明的恒星意识带领着所有净化的掠夺者舰队，在外围构成第二层防护圈，它们在用最后的力量，阻止其他未被净化的掠夺者靠近。
地球上，秦岳醒了过来，他冲进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手里还拿着那份燧人氏协议，对着天空大喊着什么。
虽然听不见，但我知道，他在喊：“林前辈！”
陈守拙和其他五大家主跪在地上，朝着天空叩拜，那是古老的送别礼。
更远处，城市里的人们走出家门，抬头看着夜空中那场超越理解的神战。
有人跪地祈祷，有人拍照录像，有人紧紧抱住身边的人。
众生百态。
这就是我要守护的世界。
我转过头，直面那片翻滚的混沌。
“来吧。”我轻声说，“让我们……好好谈谈。”
金色的光芒没入混沌。
裂缝开始收缩。
封天大阵缓缓闭合，像一朵绽放后又合拢的莲花。
最后，夜空中只剩下七颗比往常明亮百倍的北斗七星，以及一道淡淡地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环带。
那是封印的痕迹，也是我与这个世界的最后联系。
地球，安全了。
但我与混沌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