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盘投射出的虚影说完那句话后,整个套房的空气凝固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凝固了。
温度骤降至冰点以下。
水汽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悬浮不动。
落地窗的玻璃表面爬满霜花,茶几上那些薯片袋子表面结了一层白霜。
五大家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秦岳和李振国下意识去摸武器,但手指冻僵了,动弹不得。
只有我还能动。
我走到圆盘前,看着那个虚影。
十亿年不见,当初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小家伙,现在已经老得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但他眼神里那种又敬又怕的情绪,一点没变。
“说清楚。”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虚影明显颤抖了一下。
“师尊……”虚影的声音带着哭腔。
“当年您闭关后不久,天道显现,昭告修真界几位至强者。”
“说这方世界灵气失衡,即将崩塌。”
“您……您是天道用本源创造的平衡器,您的使命就是吸收过剩灵气,维持世界稳定。”
我笑了。
笑得很冷。
“所以,我是个工具?”
“不!您是……”虚影急切地想辩解,但看到我的眼神,声音弱了下去。
“……至少,最开始是。”
窗外,那七道气息越来越近。
我能感觉到它们穿透大气层时引发的电离扰动,全球的通讯卫星同时出现三秒的雪花屏。
北美防空司令部的雷达屏幕上,七个不明物体正以每秒三百公里的速度坠落。
目标地点全部指向——中国,江城市。
秦岳的军用加密手机在疯狂震动,但他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伸手,五指虚握。
凝固的空气瞬间解冻,温度恢复正常。
冰晶融化成水珠,噼里啪啦落在地毯上。
“继续说。”我看着虚影。
虚影深吸一口气。
虽然他只是个影像,但这个动作很人性化。
“您吸收了十亿年的灵气,完成了使命,但天道没算到一件事……”
他停顿,“您产生了自我意识,您不再是工具,您成了人。或者说,成了超越人的存在。”
“天道对此很不满?”我问。
“不,天道……消失了。”
虚影的声音变得诡异。
“五千年前,就在通天塔启动前一刻,天道的气息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我们猜测,要么是它完成了使命离开了,要么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我皱眉:“吞噬天道?”
“通天塔的真正目的,不是举界飞升。”
虚影说,“那十二个宗门的至强者发现了天道的秘密,他们想用那座塔……捕猎天道,夺取世界本源。”
“但显然,他们失败了,还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
“门后的东西是什么?”
虚影摇头:“不知道。”
“但根据当年残存的记录,那些东西自称为……清理者。”
“它们来自世界之外,任务是清除一切异常,包括失控的工具、失衡的世界,以及……”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像您这样,本该是工具,却有了自我的存在。”
套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这次不是礼貌的轻叩,而是近乎砸门。
“秦局长!李将军!紧急情况!北美、欧洲、俄国的战略指挥部同时发来最高级别警报!”
“七个不明物体已进入平流层,预计九十秒后抵达!”
“他们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岳挣扎着站起来,踉跄走向门口。
我抬手,门自动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穿军装的人,脸色惨白,手里拿着还在闪烁红光的通讯设备。
“说具体。”
李振国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军人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七个目标,每个能量读数都超过……超过我们所有核弹当量总和。”
为首的军官声音发颤。
“俄国人说他们的佩列斯韦特激光防御系统已经锁定目标,但系统在锁定瞬间全部过载烧毁。”
“美国人动用了三架装载激光武器的AC-130,但飞机在开火前就坠毁了。”
“飞行员报告说……说武器系统拒绝执行命令,就像有自主意识一样。”
我走到落地窗前,霜花已经融化,窗外的夜空一片清澈。
我能看见它们了。
七个光点,像流星般划破夜空,拖拽着长长的能量尾迹。
它们不是实体,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实体。
那是七团高度凝聚的意识集合体,包裹着从不同上古遗迹中汲取的残缺规则。
它们在交流,用我听得懂的神念:
“定位完成。”
“目标确认:序列零,失控平衡器。”
“执行清理协议。”
“回收世界本源。”
我推开窗户。
夜风灌进来,吹动我的袍袖。
“前辈!”秦岳冲到我身边。
“我们已经启动一级战备,全国所有防空系统进入最高警戒,但……”
“但没用。”我替他說完,“它们用的不是物理攻击。”
我转身,看着房间里所有人。
“你们都留在这里。”
“陈守拙。”
老人立刻躬身:“老祖宗。”
“启动你们陈家守护大阵的残余部分,护住这栋楼。”
“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能挡点余波。”
“是!”
我又看向秦岳和李振国:“通知你们的人,不要开火,不要尝试任何形式的接触。”
“接下来发生的,不是你们能理解的战争。”
“那是什么?”李振国问。
“谈判。”我说,“或者,单方面的宣判。”
话音未落,我已经消失在窗前。
再出现时,我站在三千米高的夜空中,脚下是灯火璀璨的江城。
头顶,七颗流星已经减速,悬停在更高的位置,组成一个规则的七边形阵列。
它们同时看向我。
无形的压力如山倾泻。
那不是重力,不是能量冲击,而是规则的挤压。
它们试图改写我周围的空间参数。
让时间流速归零,让物质结构崩解,让意识本身消散。
我站着没动。
这些手段,十亿年前我就玩腻了。
“聊聊?”我用神念传递信息。
七道意识同时震荡。
“序列零,你已失控,根据创造者遗留协议,你应被回收。”
“我不是序列零。”
“我有名字,林玄。”
“名称无意义,你是工具,工具不需要名称。”
“可我有自我。”我说,“我会思考,会感觉,会无聊到闭关十亿年,工具会无聊吗?”
七道意识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在检索数据库。
“异常确认,自我意识属于严重错误代码,必须清除。”
“谁规定的?”
“创造者。”
“创造者已经消失了。”
我解释道:“五千年前就消失了,你们为之效忠的对象,可能早就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更长。
然后,七道意识同时爆发出强烈的情绪波动。
如果那能称为情绪的话。
那是混杂着困惑、愤怒,以及一丝……恐慌?
“创造者……消失?”
“不可能,创造者永恒。”
“但……上次联系,确实是五千年前。”
“通天塔事件时间点吻合。”
“我们需要验证。”
它们开始互相交流,速度极快,几乎是在用世界底层代码沟通。
我安静地等着,顺便看了看脚下的城市。
特事局的人效率很高。
全城已经进入紧急状态,所有非必要灯光熄灭,街道清空,市民被要求留在室内。我能感知到无数人的恐惧情绪,像潮水般在城市里涌动。
也有好奇的,胆大的,拿着手机偷拍的。
人类啊,十亿年了,还是这么复杂。
“验证完成。”
七道意识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创造者状态:未知,但协议依然有效,失控工具必须回收,世界本源必须回归平衡。”
“如果我拒绝呢?”
“强制回收。”
七颗流星同时亮起刺眼的光芒。
那不是光,是高维能量在三维世界的投影。
光芒所过之处,空间本身开始扭曲、折叠、撕裂。
江城市上空,出现了七个黑洞般的漩涡。
不是真的黑洞,但效果差不多。
引力异常,电磁脉冲,物质被不可抗拒地吸向漩涡中心。
下方的建筑开始摇晃,玻璃幕墙成片碎裂,街道上的汽车被无形的力量提起,飞向空中。
我叹了口气。
“非要这样吗?”
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握拳。
七个漩涡同时静止。
不是被抵消,不是被填平,而是……被固定住了。
像七张动态图片被按了暂停键,就那么僵在半空,维持着扭曲的形态,但不再产生任何吸力。
七道意识爆发出强烈的震惊。
“你……你怎么可能……”
“因为,”我说,第一次在它们面前展露真正的气息。
“我比你们强。强得多。”
十亿年苦修积累的修为,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
不是攻击,只是展示。
就像猛虎在羊群面前舒展身躯,露出獠牙。
以我为中心,整片夜空变了颜色。
不是黑,不是白,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混沌色泽,其中流淌着星辰生灭、规则编织、时间循环的幻象。
我的身影在幻象中若隐若现,时而如万丈巨人顶天立地,时而如微尘般融入虚空。
这是【道】的具现化。
是我十亿年闭关的成果。
将三千大道全部融会贯通,创造出独属于我的本源道。
七道意识开始颤抖。
不是害怕,是它们的核心逻辑在崩溃。
在它们的认知里,工具不可能超越创造者设定的上限。
但此刻我展现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平衡器该有的规格。
“错误……严重错误……”
“重新评估威胁等级……”
“请求支援……向更高序列……”
我打断它们:“别喊了,创造者不在了,没人会来帮你们。”
我向前迈出一步。
脚下的虚空泛起涟漪,像踩在水面上。
“现在,轮到我来问问题了。”
“第一,你们到底是什么?”
七道意识犹豫。
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七个静止的漩涡开始反向旋转。
不是吸收物质,而是释放。
刚才被吸进去的建筑碎块、汽车、路灯,全部被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缓缓降回地面,精准地回到原本的位置。
破碎的玻璃重新拼合,倒塌的墙壁自行立起,一切恢复原状。
就像时间倒流。
但不是时间倒流。
时间规则没有被修改,我只是用空间规则完成了物质的精准重组。
这一手,彻底击溃了它们的抵抗意志。
“我们……是维护者。”
终于,为首的意识开口。
“创造者留下的自动维护系统。”
“任务:确保世界平衡,清除异常,回收失控单元。”
“像保姆?”
“……类似。”
“第二。”我继续问,“你们说回收世界本源,是什么意思?是指我体内的灵气?”
“不止。”另一道意识接话,“你是核心,但世界本源分散在所有生灵体内。”
“修真者称之为灵根,凡人称之为生命潜能。”
“五千年前那场失败,导致部分本源外泄,卡在维度夹缝中。”
“我们需要回收所有散失本源,重启世界循环。”
我懂了。
难怪灵气枯竭后没有再恢复。
因为水循环系统的泵,也就是我,把水都吸走了,而管道这个灵脉还漏了。
“第三,”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如果你们回收了所有本源,这个世界会怎样?”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然后,七道意识同时回答,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某种类似悲伤的情绪:
“重启。”
“所有生灵将回归本源状态。”
“文明、记忆、历史、情感……全部清零。”
“世界将回到最初的纯净状态,等待……下一个创造者的到来。”
我闭上眼睛。
脚下这座城市,八百万人口,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熬夜加班的外卖小哥,他们在医院守候亲人的家属,他们在学校苦读的学生,他们在公园跳舞的老人……
全部清零。
还有更远处,整个中国,整个亚洲,整个地球,七十亿人,无数生灵。
如此繁荣昌盛的世界。
全部清零。
就为了重启世界?
“我不同意。”我睁开眼睛说。
“你没有权限反对。”七道意识说,“这是创造者设定的最终协议。”
“创造者不在了。”我再次重复,“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七道意识又开始交流。
这次,它们达成了共识。
“确认:序列零已彻底失控,成为最大异常。”
“启动最终预案:自毁协议。”
“七单元同步自毁,引爆体内存储的残缺规则,制造规则级爆炸。”
“爆炸将覆盖全球,强制回收所有本源,完成重启。”
它们身上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从有序的流光变成混乱的闪烁。
七个静止的漩涡重新开始旋转,但这次是向内收缩,压缩,积蓄着毁灭性的能量。
我能感知到,那是足以撕裂世界底层结构的爆炸。
一旦发生,别说地球,整个太阳系都会被规则乱流撕碎。
它们要同归于尽。
我笑了。
“你们觉得,”我轻声说,“我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吗?”
我伸出双手,左手向上,右手向下。
向上那只手,对准夜空中的七颗流星。
向下那只手,对准脚下的地球。
然后,我做了件很简单,但也很疯狂的事。
我将体内那颗灵气奇点……分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体内。
另一半,被我剥离出来,托在掌心。
那是一团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光,蕴含着十亿年积累,足以创造一个小宇宙的灵气总量。
七道意识同时尖叫。
“你疯了!那会……”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会让我修为折半,会让我从现在的境界跌落,甚至会让我沉睡很久很久。”
“但比起让这个世界重启……”
我握紧了那团光。
“……这点代价,很划算。”
我将那团光,轻轻按进了脚下的虚空。
光团没入空间,然后像涟漪般扩散,瞬间覆盖整个地球。
这不是攻击。
这是……馈赠。
我将我的一半修为,一半灵气,一半本源,还给了这个世界。
光所过之处,枯竭的灵脉开始重新流动。深埋地下的古老阵法重新点亮。
那些在凡人血脉中沉睡的灵根,像种子遇到春雨,开始苏醒。
全球十三处上古遗迹,同时爆发出冲天的光柱。
但不是攻击性的光柱,而是……连接天地的桥梁。
七道意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它们的自毁进程,因为能量场被彻底改写,而被迫中断。
“你……”它们的声音在颤抖,“你做了什么……”
“给了这个世界一个选择。”我说,声音有些虚弱,剥离一半本源,确实很伤。
“不是重启世界,而是……进化世界。”
我看向它们:“你们也有选择,是继续执行五千年前的死命令,还是……留下来,帮我看护这个新生的世界?”
七道意识沉默了。
它们内部的逻辑在激烈冲突。
最终,为首的意识问:“代价是什么?”
“自由。”我说,“你们将不再是冰冷的维护程序,你们会获得自我,获得情感,获得……存在的意义。”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七道光芒开始收敛、压缩、重塑。
七颗流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七个悬浮在空中的光茧。
光茧表面流转着复杂的道纹,内部正在发生某种根本性的转变。
我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
剥离一半本源,比想象中还要吃力。
但我没时间休息。
因为更大的麻烦来了。
我的神识感知到,在地球之外的虚空中,在月球的背面,在火星的轨道上,在太阳系的边缘……
更多的眼睛,睁开了。
它们一直默默观察着。
直到我剥离本源、暴露出虚弱状态的这一刻。
一道道冰冷、贪婪、充满掠夺欲望的意念,从深空中传来:
“检测到高浓度世界本源释放……”
“坐标确认:太阳系第三行星……”
“优先级:最高……”
“所有掠夺者单位……集结……”
我擦掉嘴角溢出的一丝金色血液,看向头顶的无尽星空。
果然。
当你向世界展示宝藏时,总会引来觊觎者。
不过也好。
我正愁没机会活动筋骨。
“秦局长。”我通过神念传音给酒店套房里的秦岳。
“前、前辈?”他的声音在颤抖。
“通知所有国家。”
“今晚的戏还没完。”
“接下来,才是正餐。”
我悬浮在夜空中,月白流云袍在宇宙风中猎猎作响。
头顶,星空深处,数以百计的阴影,正撕破空间,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