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在继续。
“先生?薯片送到了。”
我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陈守拙,抬手虚扶,一股柔劲将他托起。
“去开门。”
老人颤巍巍走向门口,拉开门。
门外站着个穿酒店制服的服务生,推着餐车,车上堆满各种颜色的包装袋。
服务生的表情很职业,但眼神深处有藏不住的好奇。
顶层套房很少点这种外卖。
“放茶几上。”我说。
服务生手脚麻利地卸货,三十七袋薯片在玻璃茶几上堆成小山。
他离开时,忍不住瞥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门关上。
陈守拙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还在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没有号码,只有一行字:“紧急通讯-特级”。
“接吧。”
我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撕开一包写着黄瓜味的薯片。
薄脆,咸,带着一股奇怪的清香。
不算难吃。
陈守拙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打开免提。
“陈老。”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语气恭敬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林前辈是否在您身边?”
“在。”陈守拙看了我一眼。
“请转告前辈,特事局总局长秦岳、军方代表李振国将军、以及赵、王、孙、李、周五家现任家主,已抵达酒店楼下。”
“我们请求……不,恳请前辈给我们十分钟,有些事必须当面汇报。”
我嚼着薯片,没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老陈,是我,赵无极。”
“你告诉老祖宗,赵家第三十七代家主,带当年信物来了。”
接着是第三个声音,女声,清冷:“孙家孙静,携天机令碎片求见。”
第四个、第五个……
陈守拙的手在抖。
我吃完最后一片薯片,把空袋子揉成一团。
纸团在我掌心消失,化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逸散在空气中。
“让他们上来。”我说。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然后是压抑的呼吸声。
“谢前辈!”
通讯切断。
陈守拙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脸色苍白:“老祖宗,他们……他们都还留着传承?”
“显然。”我站起身,走到酒柜前。
里面摆满各种颜色的瓶子,标签上的文字我不全认识,但神识一扫就明白了成分和酿造工艺。
我挑了瓶琥珀色的,打开,倒了两杯。
“喝一杯。”我把其中一杯推给陈守拙,“定定神。”
他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酒精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说说吧。”我靠回沙发,“你刚才说的升维失败,是什么意思?”
陈守拙放下酒杯,双手交握。
“那是……五千年前的事。”他声音低沉,“根据陈家口口相传的秘史,以及各家残留的典籍记载,在您闭关后的第九亿九千五百万年左右,修真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巅峰?”我挑了挑眉。
“是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那时候,元婴多如狗,化神满地走,渡劫期修士也不再罕见。”
“最强大的十二个宗门,甚至联手建造了通天塔。”
“一座横跨三十三重天的超级大阵,试图……”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举界飞升。”
我端着酒杯的手停住了。
举界飞升。
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宗门,而是整个修真界,所有修士、凡人、山川河流、草木生灵,一起脱离这个维度,进入更高层次的世界。
疯狂的想法!
但我闭关前,确实听几个老疯子讨论过这个构想。
当时我以为他们喝多了。
“他们成功了?”我问。
陈守拙摇头,笑容苦涩:“失败得很彻底。”
“通天塔启动那天,整个修真界的灵气被瞬间抽干。”
“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全部真元逆流,经脉尽碎。”
“凡人倒是没事,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灵气。”
“但修士……十不存一。”
“幸存下来的,修为尽废,成了普通人。”
“而那十二个宗门的最强者们,在塔顶试图强行维持阵法,结果……”
他闭上眼睛,声音颤抖:“根据记载,他们消失了。”
“连带着通天塔、以及周围三万里的一切,全部消失了。”
“不是毁灭,是像被橡皮擦从世界上抹去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我喝完杯里的酒,又倒了一杯。
“然后呢?”
“然后,修真文明崩溃了。”
陈守拙睁开眼,眼里有泪光。
“传承断绝,功法失传,灵脉枯竭。”
“残存的修士家族转入地下,靠着老祖宗们留下的微薄资源苟延残喘。”
“但灵气一天比一天稀薄,直到……彻底消失。”
“大概三千年前,最后一批还能感应到灵气的修士,决定做最后一搏。”
老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找到了十三处上古遗迹,都是像您洞府这样的,远古大能留下的闭关之地。”
“他们认为,这些遗迹里可能还残留着灵气,或者……有解决之道。”
“他们进去了?”我问。
“进去了七个。”陈守拙说,“再也没出来。”
“剩下的六个,被各大家族联合封印,设为禁地,世代看守。”
“陈家负责白云山石门,赵家负责昆仑玉虚宫,孙家负责东海归墟……”
他抬起头,看着我:“老祖宗,那六个禁地,在您出关后的三小时内,全部出现了能量波动。”
“守在那里的家族传讯说……封印在松动,里面的东西,好像要醒了。”
我放下酒杯。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然闪烁,车流如织。这座由凡人建立起来的文明,对五千年前那场灾难一无所知。
他们用钢铁、电力和网络,重新塑造了世界。
而此刻,古老的阴影正在苏醒。
“所以,”我缓缓说,“你们等了十亿年,不仅是为了等我出关,还因为我是钥匙?”
陈守拙低下头:“晚辈不敢。”
“但各家典籍都记载,您闭关前曾留下预言,说十亿年后出关之日,将是修真界重生之时,也是……浩劫再临之日。”
预言?
我皱眉思索。
十亿年前,我闭关是因为实在无聊到极致,功法练完了,仇家打腻了,宝物收集得没地方放了。
最后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决定闭关思考道的终极。
预言?什么预言?
等等。
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松动了一下。
闭关前最后一天,我好像确实做了件事。那天喝多了用千年朱果酿的酒,一时兴起,对着洞府门口的石头说了堆胡话。
具体说了什么记不清了,但好像确实提到了“十亿年”“重生”“浩劫”之类的词。
那石头……该不会成精了吧?
还把我的醉话当真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刚才急促得多。
陈守拙看向我,我点点头。
他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七个人。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穿着深灰色行政夹克。
他身后是个穿军装的老者,肩章上三颗将星。
再后面是五个年龄各异的男女,最年轻的看上去三十出头,最老的已是耄耋之年,但都穿着传统中式服装,气质古朴。
七个人走进套房。
中年男人率先躬身:“特事局总局长秦岳,见过林前辈。”
军装老者立正敬礼:“北部战区司令员李振国,代表军方向您致敬。”
另外五个人则齐齐跪下,行古礼:
“赵家第三十七代家主赵无极,携祖传信物山河印,拜见老祖宗!”
“王家第四十代家主王守义,携祖传信物玄铁令,拜见老祖宗!”
“孙家第三十八代家主孙静,携天机令碎片,拜见老祖宗!”
“李家第三十六代家主李玄风,携祖传信物青云剑,拜见老祖宗!”
“周家第三十九代家主周文渊,携祖传信物日月轮,拜见老祖宗!”
五件信物被高高捧起。
我在它们身上,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都是我当年随手送给那几个记名弟子的小玩意儿。
赵家的山河印是我用不周山一角炼的镇纸,王家的玄铁令是炼器剩下的边角料,孙家的天机令更扯,是我算命玩用的铜钱碎片……
十亿年了,这些破烂居然被当成了传家宝。
还代代相传。
我叹了口气:“都起来吧。”
五个人起身,但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我。
秦岳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双手递上:“前辈,这是卫星在今晚七点至十点间,全球十三个上古遗迹的能量监测数据。”
“其中六个,在您出关后波动加剧。”
“另外七个……也出现了异常。”
我没有接文件,神识一扫就读取了所有内容。
曲线图,峰值,坐标,分析报告……很专业。
但结论很简单:有东西要醒了,而且不止一个。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我直接问。
秦岳和李振国对视一眼。
“前辈,”秦岳斟酌着措辞。
“根据陈老和其他家族提供的资料,以及我们特事局这些年对异常现象的研究,我们认为……五千年前的升维失败,可能不是偶然。”
“什么意思?”
李振国接过话:“我们怀疑,那次失败留下了……后遗症。”
“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被卡在了维度的夹缝里。”
“而您的出关,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惊醒了它们。”
孙静抬起头。
她是五个家主里最年轻的,三十出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大学教授。“老祖宗,孙家世代研究天机令碎片,从残存的卦象推断,五千年前那场灾难的真相是……”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
“他们打开了一扇门,但没能穿过那扇门。”
“而门后的东西,现在想出来。”
套房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城市。
凌晨时分,街道依然车水马龙,写字楼里还有加班的灯光。
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他们的文明建立在一次失败的飞升之上,而门后的访客,可能已经等了五千年。
“所以。”我背对着他们。
“你们是来求我关门的?”
沉默。
秦岳开口:“如果可能的话。”
“如果不可能呢?”
“那我们请求前辈。”李振国的声音带着军人的决绝。
“至少保护这个世界。”
“这个由凡人建立,没有灵气,没有法术,但依然在努力前行的世界。”
我转过身,看着他们。
七个站在这个时代顶端的人,此刻脸上写满紧张、期待和恐惧。
他们掌握着权力、军队、财富和古老传承,但在即将到来的未知面前,依然像孩子一样无助。
有趣的是,这份无助里,我居然看到了一丝希望。
不是对我的盲目崇拜,而是……一种责任感。
对脚下这片土地,对亿万无辜生灵的责任。
十亿年前,修真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没人会在意凡人死活。
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我可以帮忙。”我说。
七个人的眼睛同时亮起。
“但是……”
“你们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请说!”秦岳几乎是抢着回答。
我走到茶几旁,拿起另一包薯片,烧烤味,撕开,吃了一片。
“灵气为什么会枯竭?”
我盯着他们的眼睛。
“仅仅是因为通天塔抽干了灵脉?那为什么十亿年过去,灵气没有恢复?”
“天地灵气是循环再生的,就像水会蒸发成云,再变成雨。”
“就算被抽干一次,也该慢慢恢复才对。”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五个家主同时看向陈守拙。
陈守拙脸色惨白,嘴唇哆嗦。
“说。”我的声音很平静。
老人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老祖宗……根据陈家秘传,以及当年幸存者的猜测……灵气枯竭可能……可能和您有关。”
我放下薯片袋子。
“详细说。”
陈守拙几乎要把头埋进地毯里:“当年……您在修真界有个绰号。”
“什么绰号?”
“……灵气黑洞。”
我愣住了。
记忆的阀门轰然打开。
想起来了。
我闭关前,确实有个不太雅观的绰号。
因为我修炼的功法太杂,需要的灵气量是同级修士的百倍、千倍。
每次突破,方圆万里的灵气都会被抽空,搞得怨声载道。
所以我才选择闭关。
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吸,不打扰别人。
但我明明在洞府内部布置了聚灵大阵,自给自足啊?
等等。
我神识内视,沉入丹田深处。
十亿年苦修,我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一个我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的境界。
如果硬要比喻,我的丹田已经不是“海”或“星空”能形容的,那是一个完整自循环的……
宇宙雏形。
而在这个宇宙的核心,我看见了。
一颗缓缓旋转,由纯粹灵气质点构成的奇点。
它每时每刻都在从虚空中汲取能量,转化为最精纯的灵气,供养着我的内宇宙。
但在这个过程中,它会不自觉地向外界散发一种场。
就像恒星会辐射光和热。
我的这个场,会本能地……吸附周围的一切游离灵气。
不是主动吸收,是被动吸附。
就像磁铁靠近铁屑。
十亿年。
我在洞府里闭关十亿年。
这个吸附过程,持续了十亿年。
最初可能很微弱,但十亿年的日积月累……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神识如潮水般扩散,瞬间覆盖整个地球,然后继续延伸,越过月球,越过火星,越过太阳系边缘。
我看见了。
以地球为中心,半径一光年的范围内,所有游离灵气,都像被无形的旋涡牵引着,缓慢而坚定地……流向地球,流向中国,流向江城市,流向这家酒店,流向我。
我不是灵气黑洞。
我是灵气奇点。
是整个太阳系,不,可能更大范围内,所有灵气的最终归宿。
五千年前,那些修士建造通天塔,试图举界飞升。
但他们启动大阵需要天文数字的灵气。
而那时,地球的灵气已经被我吸附了九亿五千万年,早已贫瘠不堪。
所以他们失败了。
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强。
而是因为……
他们脚下的星球,早就被我,在不知不觉中,吸干了。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看着我脸上第一次出现复杂的表情。
震惊、荒谬、恍然大悟,以及一丝……
愧疚。
秦岳的手机响了。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大变,接通,听了几秒,然后看向我,声音发颤:
“前辈……刚收到消息。”
“北美黄石公园地下遗迹、南美玛雅神庙遗址、埃及金字塔深处、北欧奥丁圣殿……全球所有上古遗迹,同时爆发能量波动。”
“监测卫星拍摄到……有东西出来了。”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下一句:
“它们……在朝这边移动。”
我走到窗前,望向西方的夜空。
神识感知里,七道强大的气息正撕裂空间,以超越光速的速度,从不同方向,朝地球疾驰而来。
每一道气息,都带着五千年前的绝望与疯狂。
以及一个清晰用神念传递的讯息:
“找到你了。”
“灵气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