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谭的效率比承诺的还要快。
当天晚上九点四十七分，我的邮箱收到一封加密邮件。
发件人是一串随机字符，主题是“旅游攻略”。
内容只有一行字：“附件密码是你手机号后六位。”
夜晚，我回到了家。
我关掉客厅的灯，只留一盏阅读灯。
林薇在浴室洗澡，水声哗哗作响。
我把笔记本电脑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插上耳机，点开邮件附件。
解压后的文件夹里，有三个PDF文件。
第一个文件名是“通讯记录分析”。
我点开，第一页就是触目惊心的数据统计：
林薇与张浩通讯概览（2022.9-2023.9）
· 总通话次数：147次
· 平均时长：8分32秒
· 高峰时段：工作日下午3-5点（我的会议时间）
· 短信/微信消息：约2300条（基于云端备份恢复）
下面是按月统计的图表。
通话次数从去年九月的零星几次，到十二月开始攀升，今年三月达到峰值。
单月28次通话，最长一次通话时长41分钟。
41分钟。
我都能想象那个场景：林薇说去超市买菜，或者约了闺蜜喝下午茶，然后在某个咖啡馆的角落，对着手机那头的张浩，一聊就是大半节课的时间。
翻到下一页，是老谭整理的几个关键时间节点：
2022.9.15 - 张浩首次通过微信联系林薇，借口老同学叙旧。
林薇当天回复：“好久不见，但联系不太方便，我结婚了。”
2022.10.8 - 张浩第一次送礼物（一束价值888元的进口玫瑰）。
林薇拒收，花被退回花店。
2022.11.20 - 张浩第二次送礼（某奢侈品牌围巾，售价3200元）。林薇再次拒收。
到这里，记录都很正常。
林薇在拒绝，在保持距离。
然后，转折点来了：
2022.12.24 - 平安夜，张浩送了一条项链（Cartier基础款，市价约1.8万元）。林薇没有立即退回。
两人在微信上为此争执：
张浩：“只是圣诞礼物，没有别的意思。”
林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张浩：“那就当是借你戴，不喜欢随时还我。”
林薇：“……那，就这一次。”
看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
平安夜。
去年平安夜我们在干什么？
我想起来了。
那天我临时被叫去公司处理服务器故障，晚上十一点才到家。
林薇做了牛排，已经冷透了。
她当时坐在餐桌边等我，桌上点着蜡烛，那根蜡烛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
我道歉，说公司突发状况。
她说没关系，热一热还能吃。
然后她起身去热菜时，脖子上好像确实多了条项链。
我当时没注意，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没多想。
她本来就有不少首饰，而且那段时间她刚发了年终奖，我说喜欢就买。
原来不是我买的。
浴室水声停了。
我迅速合上笔记本电脑，摘掉耳机。
几秒钟后，林薇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用毛巾包着，脸上还带着热气蒸出的红晕。
“还不睡？”她问，走到沙发边坐下，开始涂身体乳。
熟悉的茉莉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这个味道她用了很多年，我曾经很喜欢，觉得清新温柔。
现在只觉得那香气腻得发慌。
“处理点工作。”我起身，“你先睡，我洗个澡。”
走进浴室，里面还弥漫着水汽和她的沐浴露味道。
我打开排风扇，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眼眶发红，但不是因为想哭。
是愤怒，是那种被愚弄了整整一年而浑然不知的屈辱！
一年。
三百六十五天。
她每天对着我说我爱你。
给我做饭，给我熨衬衫，和我做A，然后转身就联系另一个男人，商量着怎么把我榨干。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
回到卧室时，林薇已经睡了。
床头灯还亮着，她侧躺着，背对着我这边。
呼吸均匀，像是进入了深度睡眠。
我轻轻走到她那侧的床头柜前。
她的手机在充电，屏幕朝下。
我看了眼她的睡颜，确定她没醒，然后拿起手机，用她的手指解锁。
结婚第二年我们就互录了指纹，说是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
多么讽刺。
解锁后，我迅速打开微信。
置顶聊天是我，然后是几个闺蜜群、家长群、工作群。
往下滑了很久，才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了张浩。
备注是“张师兄”。
点进去，聊天记录很干净。
最近一条是三天前，张浩问：“资料拿到了吗？”
林薇回：“明天。”
然后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寒暄，关于天气，关于吃饭，关于最近上映的电影。
明显是定期删除重要内容的痕迹。
但我有老谭给的备份。
我回到客厅，重新打开电脑，点开第二个PDF文件：“资金往来分析”。
这才是重头戏。
张浩向林薇转账记录（部分）
· 2022.12.28：支付宝转账 50,000元（备注：新年礼物）
· 2023.1.15：银行转账 80,000元（备注：投资分红）
· 2023.2.14：微信转账 52,000元（备注：情人节快乐）
· 2023.3.8：支付宝转账 66,666元（备注：节日红包）
· 2023.4.20：银行转账 120,000元（无备注）
· 2023.5.21：微信转账 131,400元（备注：爱你一生一世）
· 2023.6.18：支付宝转账 88,888元（备注：购物节快乐）
· 2023.7.7：银行转账 77,777元（备注：七夕）
· 2023.8.15：支付宝转账 150,000元（无备注）
最后一笔是9月10日，也就是十天前：200,000元，备注是“项目分成”。
我快速心算了一下。
光是这些有记录的，就已经超过八十万。这还不包括现金、礼物，以及可能通过其他渠道的转账。
而收款账户，不是林薇自己的银行卡，是她母亲的账户。
岳母。
那个每次见面都拉着我的手说“默默，我们家薇薇嫁给你真是福气”的老太太。
上个月她过生日，我还包了两万块钱红包，林薇说太多了，我说应该的，妈辛苦一辈子。
现在想来，那两万块钱，可能还不够她女儿收的零头。
我继续往下翻。
老谭调取了林薇母亲的银行流水。
那个账户在去年十二月之前，每月余额不超过五位数。
但从今年一月开始，余额直线上升，目前已经有一百三十多万。
而这些钱，除了小部分用于日常开支，大部分都转到了另一个账户。
林薇的表哥，在加拿大留学。
时间线清晰得可怕：
1. 张浩给林薇转账
2. 林薇转到母亲账户
3. 母亲转到表哥账户
4. 表哥在加拿大提现或消费
完美的洗钱路径。
我靠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不是一时糊涂。
不是被胁迫后的不得已。
是一场精心策划、持续一年、步步为营的阴谋。
从试探，到引诱，到利益输送，到建立洗钱渠道，最后到窃取核心商业机密。
每个环节都设计得严谨周密。
而我在这个局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丈夫？
一个无私奉献的提款机？
一个活该被榨干所有价值然后一脚踢开的傻子？
笔记本电脑的风扇轻声运转着。
我点开第三个PDF文件：“背景调查补充”。
里面是张浩公司的近期动态。
老谭挖得很深：
浩科科技（张浩所在公司）近期动态
· 2023年3月：成立“天眼项目组”，招聘方向与我的项目高度重合
· 2023年5月：申请一系列图像识别相关专利，技术路线与“天眼系统”初期设计相似
· 2023年7月：获得新一轮融资，估值翻倍，投资方要求“在年底前推出颠覆性产品”
· 2023年8月：张浩升任公司CTO，持股比例从5%增至12%
最后一栏，用红色字体标注：
据悉，浩科科技计划于11月初召开产品发布会，主推产品暂定名“慧眼系统”。
11月初。
我的项目演示原定在11月15日。
如果他们抢先两周发布。
我们的天眼系统就成了笑话。
董事会会质疑我：为什么投入两年研发的产品，和对手刚发布的一模一样？
到时候，泄露商业机密的嫌疑会直接落在我头上。
而我，百口莫辩。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我这个项目负责人，最有可能接触全部核心资料的人。
林薇呢？
她会站出来为我作证吗？
还是会哭着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糊涂。”
然后拿着分到的财产，和张浩远走高飞？
我关掉所有文件，清空回收站，拔掉U盘。
窗外，夜色浓重。
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如织，红色的尾灯连成一条流动的河。
这个城市有千万盏灯，千万个故事，千万种人生。
而我的故事，正在走向一个早已写好的结局。
除非，我改写剧本。
我拿起手机，给老谭发了条短信：“继续查，我要知道张浩公司的慧眼系统具体进展到哪一步，还有，他们准备怎么处理拿到的资料。”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明白。另，需要提醒您：张浩的背景不简单，他父亲是前工商局领导，人脉很广。如果真的要对抗，请务必谨慎。”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打字：“如果他父亲知道他儿子在做商业间谍，会怎么想？”
老谭：“……我明白了。”
放下手机，我走到阳台。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让人清醒。我点了支烟，但没抽，只是夹在指间，看着火星一点一点吞噬烟草。
一年。
这一年里，有多少次我觉得不对劲，但都自我解释过去了？
林薇突然多了新首饰，我说她终于舍得给自己花钱了。
她手机总是静音，我说可能是怕上课时打扰学生。
她偶尔的走神和心不在焉，我说可能是工作太累。
其实所有线索都在那里，是我自己选择闭上眼睛。
因为信任。
因为爱。
因为不想承认，那个和我同床共枕十年的人，会对我举起刀。
烟烧到了手指，我掐灭它。
回到客厅，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到去年结婚纪念日的照片。
那天我们去了外滩那家很贵的餐厅，她穿着新买的裙子，笑得很开心。
照片里，她脖子上戴着那条Cartier项链。
我当时还说：“这项链配你真好看。”
她说：“是你眼光好。”
原来不是我选的。
原来所有我以为的美好，都是别人精心布置的假象。
卧室里传来轻微的翻身声。
我放下手机，轻轻走回去，站在卧室门口。
林薇还在睡，被子滑落了一半，露出光滑的肩膀。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我们有过那么多真实的瞬间。
挤在小出租屋里吃泡面，她生病时我整夜守着，我失业时她紧紧抱着我说没关系。
那些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在某个节点之后，真的变成了假的？
我轻轻关上门，回到书房。
打开电脑，新建一个文档。
标题是：“反击计划”。
第一行，我写下：
1. 保护核心资料——修改天眼系统关键参数，准备真假两套方案。
如果张浩拿到的资料是错的，或者有隐藏的后门程序，那他的慧眼系统就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
第二行：
1. 收集所有证据，包括但不限于：录音、转账记录、通讯记录、监控录像。
第三行：
1. 选择合适的时机摊牌，必须在产品发布之前，必须在我有绝对主动权的时候。
写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
然后敲下第四行：
1. 心理准备，这段婚姻已经结束了。
光标在句尾闪烁。
我看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我按下了保存键。
文件加密，密码是我和林薇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2006年9月12日。
那天在图书馆，她递给我那张写着学长，你的笔记本掉了的纸条。
那天下雨，她头发被淋湿了几缕，眼睛亮得像藏着星星。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吧？
至少在那一天，在那一刻，她没有算计，没有背叛，只是一个鼓起勇气向喜欢的学长搭话的女生。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
没有哭。
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我要做的，是亲手结束一段持续了十年的感情，并确保那个毁掉我人生的人，付出代价。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晨曦初露，天空是那种干净的淡青色。
早起的鸟开始鸣叫，清脆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
世界不会因为我的痛苦而停止运转。
那么，我也不能停下。
我转身回到电脑前，开始修改天眼系统的核心代码。
第一行要改的，就是图像识别模块的神经网络参数。
既然你们想要，我就给你们。
只是拿到手的，会是精心包装的毒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