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保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迎面碰见了项目组的小王。
“陈总!”
对方叫我。
我打量他,只见他抱着一摞打印出来的代码,眼镜滑到鼻尖。
“正好找您,图像识别模块的测试数据有点问题,第三组样本的准确率掉了两个百分点。”
我脚步顿了顿:“哪部分的问题?”
“还不确定,可能是优化算法那块。”
他把文件递过来,翻到折角的一页,“您看,这是对比数据。”
我接过文件,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
第三组样本是夜间低光照环境下的车辆识别,正是天眼系统要攻克的关键场景之一。
准确率下降两个点,意味着整套算法需要重新调整参数。
而缺失的那三个文件里,正好有神经网络配置文件,里面是所有参数的集合。
巧合?
“我知道了。”我把文件还给他,“下午两点,召集算法组开会。”
“好嘞!”小王推了推眼镜,抱着文件小跑着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公司里一切如常,同事们讨论着技术问题,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咖啡机的蒸汽声嗡嗡作响。
没有人知道,这个投入了两年心血,承载着整个部门期望的项目,正在被人从内部一点一点掏空。
回到办公室,我反锁了门。
坐下后,我没有立刻继续查证据,而是打开了项目进度表。
距离向董事会做最终演示还有十八天。
按照原计划,这周应该完成所有模块的集成测试,下周开始整体优化。
但现在,核心文件被窃,测试数据异常,进度至少要推迟一周。
更致命的是,如果张浩的公司已经拿到了这些文件,他们完全可以在我们之前申请专利,或者推出相似的产品。
到时候,天眼系统就成了笑话。
一个投入千万研发,却被对手抢先上市的项目。
我作为项目负责人,轻则引咎辞职,重则面临商业泄密的诉讼。
而林薇,我的妻子,正帮着别人完成这个陷阱。
我闭上眼,深呼吸。
不能慌。
现在慌就全完了。
重新睁开眼时,我已经有了计划。
第一,继续搜集证据。
第二,评估损失,看能不能补救。
第三,决定什么时候摊牌,怎么摊牌。
我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二十。
林薇今天有课,应该在学校。
她一般不带工作手机去学校,用的是私人手机。
如果我现在回家……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把钱包里的存储卡拿出来,插回读卡器。
昨晚只听了第一个文件,还有三周多的录像没看。
我需要知道他们到底见了多少次面,传递了多少次资料。
但公司不是看这些的地方。
隔墙有耳,风险太大。
我起身,拎起公文包:“小王,我出去一趟,下午的会照常。”
“您去哪儿?要是临时有事……”
“家里有点急事。”我打断他,“两点前回来。”
电梯下行时,我给林薇发了条微信:“临时要见个客户,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她很快回复:“好,记得按时吃饭哦。爱心表情。”
我看着那个粉色爱心,拇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后只回了个嗯。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个黑色U盘。
林薇是怎么打开指纹加密的?
有两种可能:
一是我睡着时她用我的手指解锁。
二是她复制了我的指纹。
第一种可能性大一些。
我睡眠质量不错,偶尔还会吃助眠药,她完全有机会。
想到她趁我熟睡时,小心翼翼拿起我的手,把拇指按在U盘传感器上,我就觉得一阵恶寒。
那画面太亲密,也太恐怖。
到家时十一点十分。
房子空荡荡的。
一切都整洁有序。
沙发靠垫摆成标准的45度角,茶几上一尘不染,绿植的叶子刚喷过水,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这是林薇维持了七年的完美生活样板间。
我径直走进书房,关上门,拉上百叶窗。房间暗下来,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一小片区域。
插上存储卡,打开文件夹。
这一次,我没有从上周三的录像开始,而是直接从最早的文件看起。
存储卡容量有限,自动覆盖旧的,最早的是一个月前的8月20日。
我打开8月20日到9月20日这一个月所有的视频文件列表,按时间排序。
然后写了个简单的脚本,让程序自动扫描所有音频文件中的人声片段,标记出有对话的时间点。
程序运行需要时间。
我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倚在流理台边慢慢喝。
水很凉,滑过喉咙时刺激得我清醒了一些。
透过厨房窗户,能看到小区里遛狗的老人、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刚下课背着书包奔跑的孩子。
平凡,安宁,这与我无关的世界。
回到书房时,程序已经跑完了。
屏幕上列出了十七个标记点。
从8月22日开始,几乎每隔三四天就有一次。
时间大多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正是我加班的高峰期。
我点开第一个标记点:8月22日,21:07。
画面是地下车库,视角和我昨晚看的那个一样。
但这次,林薇的声音先响起:
“他最近在做一个新项目,叫天眼系统,说是能颠覆行业。”
短暂的沉默,然后那个男人的声音。
张浩的声音问:“具体技术细节呢?”
“我还没拿到。”林薇说,“他在这方面很谨慎。”
“所有核心资料都存在公司的内网机里,不联网,U盘也是指纹加密的。”
“想想办法。”张浩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压力,“你们是夫妻,他有在家加班的时候吧?总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我再试试。”
“不是试试,是要做到。”张浩停顿了一下,声音软下来。
“薇薇,你知道这个项目对我有多重要。只要拿到天眼系统,我在公司就能站稳脚跟,到时候我们……”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薇低声应了句:“我知道。”
录音到此为止,只有三十多秒。
我关掉,点开第二个标记点:9月3日,20:48。
这次林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这是第一批资料,你先看看。”
纸张翻动的声音。
张浩:“图像识别部分……只有基础框架?”
“我能接触到的就这些。”林薇说,“他带回家的资料都是打印出来的,这些是我偷偷用手机拍的照,整理成了文档。”
“钱什么时候到账?”林薇忽然问。
“已经转了五十万到你妈账户上,剩下的分批次给。”张浩说,“放心,答应你的不会少。”
“我不是催你……”
“你就是催我。”张浩笑了,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很闷。
“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这样。直白,不装。”
接下来是衣物摩擦的声音,轻微的、暧昧的响动。
我按下暂停。
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了一下。
我盯着屏幕上静止的车库画面,水泥柱子,昏暗灯光,一切都和刚才一样,但我知道画面之外正在发生什么。
深呼吸。
继续播放。
一段短暂的沉默后,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有点喘:“……好了,我得走了。他今天下班早。”
“怕什么。”张浩的声音很近,像贴着麦克风,“不是说了他十点前回不来?”
“万一呢?”
“没有万一。”他的语气笃定得让人心寒。“我派人盯着他们公司,他今天在开项目评审会,至少十点半。”
我手指收紧。
派人盯着公司。
所以张浩不仅窃取资料,还在监视我的行踪。
上周那场奇怪的追尾,会不会也是……
不,先不想那个。
我继续点开第三个标记点:9月10日,19:15。
这次只有林薇一个人。
车子好像在行驶中,背景音有轻微的风噪和引擎声。
她在哼歌,调子轻快,是最近流行的一首情歌。
哼了一会儿,她忽然自言自语:
“再忍忍,很快就能解脱了……”
停顿。
然后她笑了,那种从喉咙深处发出轻松愉快的笑声:
“……等他身败名裂,我就能拿到一半财产,还有浩哥……”
录音结束。
我坐在椅子上,很久没动。
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自动黑屏了,书房陷入昏暗。
只有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的几缕光,在地板上切出细长的亮线。
十七个标记点,我只听了三个。
但已经够了。
够了。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些麻。
走到窗边,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
外面阳光灿烂,是上海秋天难得的好天气。
有人在楼下打羽毛球,白色的小球在空中划出弧线。
那么普通,那么日常。
而我站在这里,手里攥着我妻子背叛我的所有证据。
时间显示中午十二点四十。
林薇下午有课,一点半要到学校,这会儿应该快回家了。
我需要在她回来之前,找到更多东西。
我走出书房,来到主卧。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床铺平整,梳妆台上的护肤品按高矮顺序排列。
我走到林薇那一侧的床头柜,拉开抽屉。
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充电线、便签本、几支护手霜、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没什么特别的。
我合上抽屉,目光落在她的梳妆台上。
镜子擦得锃亮,倒映出我苍白的脸。
我拉开一个个小抽屉,里面是首饰、发饰、化妆棉。
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我看到了那个首饰盒。
深蓝色丝绒材质,四四方方,是去年情人节我送她的礼物。
当时里面装了一条珍珠项链,她说太贵重了舍不得戴,要等重要场合。
我打开盒子。
珍珠项链还在,下面压着几张银行卡、一本护照、还有……一个黑色的U盘。
不是公司那个加密U盘,是普通的,那种市面常见的款式。
我拿起来,很轻,接口处有轻微的使用痕迹。
我插上笔记本电脑。
U盘没有密码,直接打开。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叫“备课资料”。
点进去,是十几个PDF文件。
文件名都是语文课文的标题:《背影》、《荷塘月色》、《滕王阁序》……
看起来很合理。
但我点开《背影》那个文件时,弹出的不是朱自清的散文,而是一份技术文档的扫描件。
《天眼系统硬件架构设计V2.1》。
日期:8月15日。
我的手开始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某种荒诞的滑稽感。
她把窃取的技术资料伪装成备课材料,放在我送她的首饰盒里。
这算什么?双重背叛的纪念品?
我快速浏览了其他文件。
《荷塘月色》是电路设计图。
《滕王阁序》是核心算法说明。
《赤壁赋》是测试报告……
所有我辛辛苦苦写出来改了无数遍的文档,都被她扫描、整理、打包,准备交给别人。
我拔出U盘,放回原处,合上首饰盒,推回抽屉深处。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床沿上,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下乌青,胡子拉碴。
像个丢了魂的流浪汉。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猛地站起来。
脚步声,换鞋声,然后是林薇的声音:“老公?你在家?”
“在卧室。”我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
她推开卧室门,看到我站在窗边,愣了一下:“你怎么……”
“回来拿份文件。”我打断她,拿起刚才随手放在床上的公文包,“马上就走。”
她走过来,身上带着外面阳光的气息:“不是说见客户吗?”
“见完了。”我绕过她往门口走,“下午公司还有会。”
“吃了饭再走吧,我给你……”
“不用了。”我已经走到玄关,“你自己吃。”
开门,出去,关门。
动作一气呵成。
电梯下行时,我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的那些文件名。
《背影》、《荷塘月色》、《滕王阁序》……她一边教学生品读这些经典里的真情实感,一边在背后策划着如何让我身败名裂。
多讽刺。
叮——
电梯到达一楼。
我走出去,阳光刺得眼睛发疼,抬手挡了下。
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有立刻发动。
而是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私家侦探,老谭。
三年前公司调查商业间谍时合作过,专业,嘴严。
我拨通电话。
响了三声,接通了。
“谭先生,我是陈默。”我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电话那头传来老谭沉稳的声音:“陈总,好久不见。什么事?”
我看向车窗外,小区里那对打羽毛球的夫妻已经回家了,空地空荡荡的。
“帮我查两个人。”我说,“我妻子林薇,还有一个叫张浩的人。”
“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联系记录、资金往来、见面地点……所有的一切。”
老谭沉默了两秒:“陈总,您确定?”
“确定。”我说,“钱不是问题,我只要结果。”
“明白了。”老谭说,“资料发我邮箱,三天内给您初步报告。”
“一天。”我说,“我加钱。”
“……好,一天。”
挂断电话后,我发动车子。
驶出小区时,我看了眼后视镜。
我们的家。
那栋十二楼的房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曾经我以为那里是港湾。
现在我知道,那里是刑场。
而我要做的,不是在刑场上引颈就戮。
是拿起刀,成为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