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上海租界。
留洋归来的唯物主义记者陆明轩,被迫接手一桩离奇案件。
富商顾家十三口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只留下空宅中一面会映出陌生人影的西洋镜。
为破除迷信,陆明轩决定在宅中过夜直播。
他却不知道,那面镜子正安静地等待第14个灵魂入住...
……
【故事开始】
闪光灯劈开顾宅客厅积郁的黑暗时,陆明轩看见了那个不该存在的影子。
镁粉燃烧的刺目白光里,镶金边的法式复古镜中,除了他自己举着相机的身影,还清清楚楚映出一个穿深色旗袍的女人。
对方背对着他。
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正微微向左偏着头,像在聆听什么。
可陆明轩猛回过头。
身后只有被惊起的尘埃,在昏黄灯光下缓慢飘浮。
以及从破碎彩窗漏进来的,民国那十四年深秋的月光。
“见鬼。”
他低声咒骂,手指却稳当地再次按下快门。
咔嚓——
第二张照片。
这次镜面只映出他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还有客厅里那些奢华却蒙尘的家具。
意大利真皮沙发塌陷下去。
留声机的铜喇叭张着黑洞洞的嘴。
一架三角钢琴的琴盖敞开,琴键上积了薄灰。
但没有人。
并没有穿旗袍的女人。
“陆记者,您……您看见了什么?”
颤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管家老陈枯瘦的手紧紧扒着门框,脸色担忧。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从顾家十三口失踪那夜起,就再没踏进过这客厅一步。
今夜若非租界警察局施压,他绝不肯为这个不信邪的报社记者开门。
“没什么。”
陆明轩收起德国造的莱卡相机,语气刻意轻松。
“陈管家,您确定顾家失踪前夜,全家在这镜子前拍了合影?”
“千真万确。”
老陈的喉结滚动,说道:“是少爷从法兰西带回的新鲜玩意儿,说是什么……自拍装置。”
“老爷本来不许,嫌洋玩意儿晦气,可拗不过少爷。”
陆明轩走到镜前。
镜框是实木雕刻,缠枝莲纹层层叠叠,镀的金漆在局部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质。
他伸手触摸那些花纹。
这触感,冰凉得不似木头。
更古怪的是,那些看似装饰性的缠枝,在指尖细细描摹时,竟隐隐组成某种重复的图案。
不是莲花,是更扭曲的东西,像无数双手臂纠缠在一起。
“拍照之后呢?”陆明轩问。
“之后嘛……”
老陈眼神躲闪。
“之后老爷发了脾气,说镜子里的人脸色不对,当晚就……就全不见了。”
“十三口人,包括三个孩子、五个仆人,一夜之间悄无声息消失?”
陆明轩转身盯着老陈。
“租界巡捕房说你们是集体搬迁,可衣柜里的貂皮大衣、书房保险柜里的地契债票都还在。”
“有人带着全家老小逃难,会不带走这些?”
老陈的嘴唇哆嗦起来:“陆记者,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这宅子不干净,那镜子更不干净。”
“我劝您拍完照就赶紧……”
话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
两人同时抬头。
老陈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陆明轩抓起桌上的煤油灯就往楼梯冲:“哪个房间?”
“别上去!”老陈几乎要跪下来,“陆记者,求您了!每到子时这宅子就……就……”
“就怎样?”
“就有声音。”老陈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
“走路声,说话声,钢琴声……和以前一模一样。”
“好像他们根本没走,还在这宅子里过日子。”
陆明轩笑了。
那是典型受过新式教育的年轻人对愚昧的宽容之笑。
“陈管家,我在伦敦读书时住过一栋三百年的老宿舍,每夜都听人说听见盔甲脚步声。”
他踏上楼梯,说道:“后来发现是水管热胀冷缩这些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呻吟。
每上一阶,煤油灯的光晕就在墙壁上摇晃,照亮那些已经褪色的昂贵墙纸。
手绘的江南山水,如今蒙着灰,山水中的人物面目模糊。
二楼走廊深长。
左右对称排列着六扇雕花木门,此刻全都紧闭。
刚才的闷响……像是从最里侧那间传来的。
陆明轩举灯走去。
地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那声音在空旷的宅子里被放大,回荡,仿佛不止他一人的脚步声。
到了。
门楣上挂着小小的黄铜牌,刻着一个琴字。
是顾家小姐的房间。
他推开门。
煤油灯的光首先照见的是一架落地穿衣镜,镜面正对房门。
陆明轩看见自己举灯的身影被映出,灯焰在镜中摇晃。
然后他看见了别的。
镜子里,他身后的门口,静静站着一个穿浅色衣裙的少女轮廓。
仅仅是一刹那,灯焰猛地一跳,那影子就消失了。
陆明轩骤然转身!
走廊空空如也。
但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桂花头油香气,正随着穿堂的夜风缓缓飘散。
“科学能解释一切。”
他喃喃自语,这次声音里没了刚才的笃定。
回到客厅时,老陈已经不见了。
桌上留了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
“子时将至,老仆不敢久留,钥匙在门房,陆记者自便。”
逃跑的速度倒是快。
陆明轩苦笑着摇摇头,展开随身带来的顾宅平面图。
这是他通过工部局的朋友弄到的建筑图纸,上面标注着每个房间的用途。
眼睛落在【琴房】的标注上时,他愣住了。
图纸附注里有一行小字。
【此房间1905年改建前为顾氏祠堂,供奉先人牌位十三座】
十三。
这个数字再次出现。
陆明轩走到那面西洋镜前,重新审视镜框上那些扭曲的雕花。
他从包里取出拓印纸和炭条,小心翼翼地将一段纹路拓印下来。
纸张上浮现的图案让他脊背发凉。
那根本不是缠枝莲。
是十三个人形,以极度痛苦的姿态缠绕在一起。
每个人的嘴巴都张成惨叫的形状,而他们的肢体彼此纠缠,构成了镜框的边框。
“笃、笃、笃。”
敲门声。
三下,不疾不徐。
陆明轩猛地抬头。
宅子大门外,隐约可见灯笼晃动的光。
他握紧随身带的英制手电筒。
必要时这东西能当棍子用。
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提着一盏玻璃罩煤油灯,肩上挎着个大箱子,箱子上印着“申江新报”四个字。
“陆哥!”
年轻人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主编怕您一个人搞不定,让我来助阵!”
是报社的摄影助理小王,刚满十九岁,对什么都好奇,尤其痴迷于各种新式设备。
“你怎么进来的?”陆明轩记得大门锁了。
“翻墙啊。”小王拍拍裤腿上的灰。
“后花园那墙矮,一撑就过来了。”
“哟,这就是那面有名的鬼镜?”
他已经挤进客厅,放下箱子就开始摆弄设备。
那是个铁皮方盒,上面有表盘旋钮和两个巨大的喇叭。
“德国最新款的电磁录音机。”
小王得意地拍拍机器。
“主编特批借出来的。”
“说,既然要搞大新闻,就得有实打实的证据。”
“咱们今晚就把这宅子里的声音全录下来,明天报纸一登。”
“科学仪器实证鬼魂存在。”
“不对,是实证鬼魂不存在!”
陆明轩看着那台机器,忽然有了主意。
“好。”
“那我们做一场直播。”
“直……播?”小王没听懂这新词。
“实时报道。”陆明轩指向客厅角落那台老式电话机。
“我每隔半小时给报社打电话口述现场情况,你负责录音和拍照。”
“如果真有什么现象,我们要第一时间记录下来。”
“刺激!”小王眼睛发亮,已经开始接电线。
夜色渐深。
宅子里的温度在下降,那种冷不是寻常的秋凉,而是贴着骨头渗进来的阴冷。
陆明轩裹紧大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摊开采访本,手里握着钢笔。
小王在对面摆弄录音机,机器的电子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陆明轩对着录音机的喇叭口说。
“顾宅内部温度明显低于室外,初步判断为建筑结构导致的空气流通异常。”
“目前未观测到任何超自然现象。”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飘向那面镜子。
镜中,他和坐在机器后的小王身影清晰。
只是……灯光的位置似乎不对。
煤油灯明明在他左侧的茶几上,可镜中光线的投影方向。
“陆哥。”小王忽然小声说,“您有没有听见……钢琴声?”
陆明轩屏息。
极轻极轻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是肖邦的《夜曲》,他曾在顾家少爷的葬礼上听过。
不,不对,顾家少爷失踪了,没有葬礼。
“录音机开着吗?”他压低声音。
小王猛点头,指指标示录音进行中的红色指示灯。
钢琴声渐渐清晰起来。
现在能听出是从二楼传来的,正是那间琴房的方向。
音符生涩,像是一个初学者的弹奏,时不时会按错键。
然后,一个女孩子的轻笑。
轻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陆明轩抓起手电筒就往楼梯冲,小王抱着录音机紧跟在后。
两人冲上二楼,琴声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琴房里空无一人。
但钢琴凳的位置被挪动了,从琴键前移开了约莫半尺。
而琴键上……有几个键是微微陷下去的,像是刚刚被按过。
“录下来了吗?”陆明轩问。
小王检查机器,脸色忽然变得古怪:“录是录了……但是陆哥,您自己听。”
他倒带,按下播放键。
磁带嘶嘶转动,先传出的是陆明轩刚才的口述:“……目前未观测到任何超自然现象。”
然后是他们起身的动静、脚步声、推门声。
接着,在一片寂静中,录音机里清晰地传出一句:
“你终于来了。”
女人的声音。
年轻,温婉,带着江南口音的柔软腔调。
而在那句话之后。
录音机背景音里,有极轻微的声音,像梳子划过长发。
一遍,又一遍。
陆明轩和小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铛铛铛——
这时,客厅里的老式座钟敲响了。
子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