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脚步很轻,身材矮小。
狸吾把自己躲进暗处,等着那身影下阶梯。
他悄悄绕至其后,慢慢接近,乘其不备,猛的伸手揪住那人的一只手臂,惹来一声惊恐尖叫,火把掉到地上发出响亮的哐当声。
那只手臂瘦瘦小小的,不像是男人,他便放轻了力道,却依旧没有放手。
“你是谁?”狸吾眯起的眼睛使劲地辨认眼前来人的容貌。
“是狸吾吗!我呀,我!”
一道孤火,悄悄将光亮晕开来,晕染出她满脸的嫣然。白沐雪抓住他的袖子,声音里既着急又兴奋。
见到这熟悉到让自己挂念的脸庞,狸吾不仅没有松开她的手臂,反将两手用力锢住了她的肩头,用力地晃了晃她。
“你这傻瓜为什么又跑出去,被抓走了怎么办!”
手掌力道很强硬,语气也是充满是怒火,白沐雪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我……我担心你嘛,就跟出去看看而已呀。”她不做任何动作上的反抗,任他把自己的肩膀抓得生疼。
“你搞清楚情况没,若是被人看到你们躲在这个坑洞里,大家全都会被抓回去的!”他不觉提高了音量。
“我才没那么笨呢,我让红叶先带阿寒走了,他们不会被抓的!”
“那你又为什么不走啊!”
这二人越争越大声,此刻倒是完全不担心坑洞外边有人听到。
“都说了我担心你啊!”
狸吾听她这样说,倒也不能再责备什么,只好松开了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听不出喜怒。
“小丫头片子能帮什么忙,给我老老实实呆着我就安心了。”他语气稍显平和,不似刚才那般激动。
白沐雪闻言,眉目之间立刻染上愠怒,抬手一推,将一把短刀用力砸到狸吾胸前,他慌着手脚接住,拿到眼前仔细一看,竟是自己那把赤色的灭妖刀。
这丫头跟在他身后把那把刀捡回来的?
真是不知险恶的笨蛋。
狸吾弯腰捡起地上的火把,瞧见她正鼓着脸撇开自己的视线不再言语,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何处来得这样大的脾气。
狸吾咽下口水,氛围有些无措。
他拿着刀柄碰了碰那小肩膀,换来的却是小姑娘轻哼一声干脆地背过了他。
见此反应他也只得笑着叹气,慢慢俯下身靠近她耳后。
“生气了?”
她不回话,依旧背对着他。
“要不我让你打几下,解解气。”他调笑地拿刀柄又戳了戳她的背。
白沐雪不耐烦地转过身,昏暗的空间把不住彼此的距离,她突然的动作让狸吾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有小小的唇瓣摩擦过自己布着伤痕的脸颊……
他迅速直起了身,指尖顿了顿,抚上脸颊上留有柔软触感的那块地方,轻轻地搔了搔,眼角偏见白沐雪正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只好将脸一偏,避开她呆滞的目光。
片刻的宁静之后,白沐雪缓过了神,连忙背过身,借着环境黑暗放肆的红着脸,捂着嘴慌慌张张地躲开。
“这边,快点离开这里……”她匆匆掠过狸吾,低语催促。
“哦。”
两人默契的不再言他。
一条矮窄的通道落于石壁角落,待白沐雪钻进去后,狸吾才弯下腰准备跟其身后。猛然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又站起身折了回头。
“差点把铁鼠忘记了……”
﹉
瑶台小舟,随一湾海波逐流。
出了万花瑶台,天色渐渐变了,不似岛中那股寒气逼人。
天地之间下着朦朦胧胧的雨,仿佛织起了巨大的纱裙,雨滴落在竹筏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白斯寒是被浑身的伤口痛醒的,眼睛刚刚睁开便立刻被雨水打得生疼,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打算侧过身来躲开对雨水的正面迎击。
只是稍稍动弹就将肩膀和胸口的伤口拉扯得一阵剧痛,他咬紧了牙死命将身体一翻,一张姣好容颜近在眉睫。
雨水把女子乌黑的发丝打湿贴合在脸颊上,添了不少令人怜惜的娇态。
她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两条细眉微微皱着,睫毛上落着水滴,晶莹透亮。
白斯寒脑中的思想停歇了片刻,独自醒来静静地观赏眼前这秀美容颜的人。
只道天公不作美,久违一声雷鸣打破了他心中一片平静水,看着女子双眸似受到惊吓一般猛然睁开,又立刻被眼前放大的脸再次受到惊吓。
红叶惊得立刻侧身坐了起来,竹筏被带动得在水上摇摇晃晃,才从迷蒙睡梦中醒来,脑子多少跟不上身体的节奏,她一个后仰险些顺着竹筏边沿坠入水里,幸得一只有力手掌迅速将她抓回。
依旧侧躺着的少年苍白的微笑着,眼中似在嘲她的粗枝大叶。
望此神情,红叶内心的悸动怦然涌现,稍有不自然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你受伤了?”
他的视线顺着满是血污的衣袖缓缓上移,发现她肩膀有一处血痕,不轻的刀伤。
“又不是没有受过伤,不碍事,你才应该担心一下自己身上的伤。”红叶是一刻也不服软。
“你就不怕留疤吗?你是姑娘家吧。”
“满手都是刀茧子的人称不上姑娘家。”她意有所指。
“那么久以前的事还记着呢,真是小心眼。”白斯寒轻生怨道。
红叶见他又一次拾起浅笑,受过伤后声音也显得十分轻柔,她从未有一刻觉得白斯寒会这般温柔,不过是受了伤,竟能治好不解风情的毛病吗?
那只紧握自己手腕的大掌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要抓到什么时候?”她别扭地低头问道。
白斯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发出一个浅短朦胧的音节表示疑惑。红叶狩只将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然后便发现他手慢慢地松开了,转而捂上自己伤痕累累的胸口。
白斯寒低头咳嗽几声,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用力撑起身体,与她面对面坐着。
“你在害臊吗?”
他不笑,问得认真,可红叶却觉得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满是谐谑,亦或者是自己多想了,这个小子只不过一如既往的白目罢了?
“没有。”
“是吗。”
当天空泛白,雨终于停了。
一夜颠簸终于到了尽头,竹筏停靠的地方是一片乡野郊外,虽是冬季却有一股人间的暖流掩盖凛冽的寒风。
这里是哪里?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下船。
迟疑片刻,红叶思量他受伤太重不能太长时间放置不理,于是撑了撑身后的竹筏站起身,却不想一阵天旋地转席卷她的所有感知,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漆黑与几声焦急的叫唤。
红叶……
﹉
红叶?
“红叶,你醒了啊。”
白斯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似乎前一刻听到的那几声焦急的叫唤并非出自他之口。抱着几分怀疑,她开始环顾周围陌生的环境。
古朴简单的房间,屋内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味,而她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床陌生被褥里,先前冰冷到无知觉的身体此刻十分暖和。
“这是哪里?”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如货真价实的鬼魅那般吓人,床头的白斯寒看起来也对她沙哑的声音感到意外。
“一个乡村老头的家,昨日你因受伤又受寒所以才会倒下,我可是顶着最后一点力气把你背到这里的。”白斯寒苦诉道。
“昨日?”
“你都睡了一整天了如今是第二日正午了。”
听白斯寒这样说来,红叶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晃了晃神而已,原来已昏睡了一整天了……
红叶了解了情况,慢慢起身坐起,身上陌生的衣裳让她莫名地心跳加速,怀揣着羞人的猜疑,她机械地转头看向白斯寒。
“那个……我的衣服呢?”
白斯寒半撑着一双死睡意朦胧的眼,往门边的屏风上挑了挑眉。
被水泡过而有些皱皱巴巴的衣裳垂了一半在屏风里面,那确实是她的衣裳。
“那这个衣服是谁的?”她小心翼翼地又问。
“老头帮你找来的,我看挺干净的就给你换上了。”
换上了……谁?老头?还是你这小子?
红叶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白斯寒,他的毫无愧色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是你为我换上的?”红叶小心试探。
白斯寒反而一脸理所当然回道:“是啊,不然还能是谁。”
“……”
红叶瞬间红了脸,目光忘记从他泰然自若的脸上移开,那股尴尬几乎让她把耳根都羞红了。
白斯寒在她脸上扫一眼,注意到她面颊上那一抹桃红,疑惑地伸出手去,盖在她额头之上,用自己冰凉的体温感受她发烫的皮肤。
“你是不是发烧了?”
红叶一下子拍掉他的手,抓起身下的棉被严严实实得掩住身躯,想要破口大骂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待白斯寒思虑了些许时间,总算弄明白她行径古怪的缘由了。
“你是介意我看光你了?”
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说的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红叶已然无言以对,只将一双义愤双目留在被褥之外。
他接着道:“反正在红梅林时我便看过了,并且我脑子里记着给你包扎和换衣裳,也没太认真研究你的身体,放心吧。”
红叶不明白!着实不明白!这个小子到底是对女人无动于衷还是真就是个傻子?为何不懂择些含蓄的措辞,红叶心中的羞臊渐渐被怒气霸占,几乎就要把持不住自己想要杀他的冲动!
她随手抓来一只枕头,直直的就抛向白斯寒。
塞了谷子的枕头重重地砸到他的胸口,那几道包扎得严实的伤口立刻将痛觉席卷全身。
他嘶一声捂着胸口垂下了头,然后是有些紊乱的气息。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她急急地跳出被窝,扶上他的手臂,伸头想要看被他捂住的伤口。
“很疼啊。”他低声抱怨道。
“……活该。”一只扶在他后背的手轻轻揪了一下他的发,然后她便撒手不管。
白斯寒被这一揪,倒是安静了下来,这是他家雪儿小时候的习惯。
“也不知雪儿他们如何了。”
“应当出了瑶台了,不必担心。”红叶淡淡道。
这里离姑蜀镇有多远?离云牙山有多远?他们都不清楚。
什么时候能与白沐雪他们见面也不知道,但在伤势好转之前,两人怕是只能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了。
二人各怀思绪,不由任何人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