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停车场不到五百米,就发现这个时代的追踪技术比我想象中有趣。
头顶有七颗不同轨道的卫星调整了角度,微波束像无形的手电筒一样锁定了我。
地面,至少十二辆黑色越野车在三条街外形成松散包围圈,车载设备发射着加密数据流。
空中还有三架小型无人机。
不是军用那种,而是民用改装款。
静音电机,红外镜头,像无声的蜂鸟悬浮在楼宇阴影里。
他们学乖了,不再用战斗机。
改用更隐蔽的方式。
我拧开那瓶农夫山泉,又喝了一口,继续往山下走。
山道两侧是茂密的树林,在夜色里黑黢黢的。
按照常规剧情,这时候应该会跳出几个特工试图把我请回去。
但他们没有。
他们只是在观察、记录、分析。
直到我走到山脚第一个十字路口。
这里已经脱离景区范围,是个小型商业区。
晚上九点多,奶茶店还亮着灯,便利店门口蹲着几个抽烟的年轻人,路边的烧烤摊烟雾缭绕。
普通人的夜生活,平凡,嘈杂,充满烟火气。
我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
然后感觉到了那股波动。
不是物理攻击,也不是能量束,而是一种……频率。
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无数根极细的针,试图刺入我的意识表层。
它针对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感知、甚至是对现实的认知基础。
我闭上眼睛,让神识顺着那股频率反向追溯。
哦,有意思。
七个节点,分布在周围三公里内的不同位置:移动通讯基站、变电站、甚至路边一个交通信号箱。
它们组成了一个粗糙但有效的场。
试图在微观层面干扰我的思维运转原理。
他们管这个叫超自然抑制装置。
在我那个时代,这叫惊神阵的乞丐版。
那种用来对付刚入门小修士的初级阵法。
通常布置在宗门山门外,防止凡人误入。
红灯变绿。
我迈步走上斑马线。
就在左脚踩到对面人行道的瞬间,我停了下来。
不是我想停,而是这个空间的规则被修改了。
时间流速……减慢了。
不是停止,而是像陷入胶水,每一步都需要消耗比平时多百倍的能量。
空气变得粘稠,光线扭曲,声音拉长成怪异的低鸣。
周围的行人毫无察觉。
他们不在影响范围内。
这个场精准地只作用于我周围三米半径。
我抬起头,看见街对面楼顶站着一个穿黑色作战服的人。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设备,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
他耳麦里传来指令:“目标已被锁定,场强提升至70%……80%……等等,读数异常!”
异常就对了。
因为我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了。
十亿年没见过这种把科技和阵法原理结合的小玩意儿了。
虽然粗糙,但思路很新颖。
用物理设备模拟道纹效果,用电力代替灵力驱动,用算法替代心法运转。
我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
不是画符,不是结印,就是纯粹地用神识告诉这个空间的规则:恢复原状。
啪——
像气泡破裂的声音。
时间流速瞬间恢复正常。
那股粘稠感消失了,空气重新流动,远处的汽车喇叭声清晰传来。
楼顶那个人手里的设备屏幕直接黑屏,然后冒出一缕青烟。
我继续往前走。
但显然,他们没打算让我这么轻松离开。
街道两侧,六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不是警察,不是特警,而是另一种气质。
动作干净利落,呼吸频率一致,站位封死了所有角度。
他们穿着深灰色便服,手里没拿武器,但每个人都给我一种兵器的感觉。
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短发,眼神像手术刀。
“林玄先生。”她开口,声音平稳,“我们需要谈谈。”
“你们已经在谈了。”我说。
“用那个抑制装置。”
“那是标准程序。”女人没有否认,“对于未知异常现象,我们有应急预案。”
“把我列为异常现象?”我笑了,“在你们的分类里,我算什么等级?”
女人沉默了两秒:“S级,最高威胁等级。”
“S级。”我重复了一遍,“比核弹还高?”
“核弹是物理武器,有明确的破坏模式和应对方案。”
“而你……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未知,永远是最高的威胁。”
逻辑很清晰。
我点点头:“那么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应对我这个最高威胁?”
“谈判。”
女人说道:“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可以提供一切合理的条件,研究协助、安全保障、甚至……”
她顿了顿:“……帮你适应这个时代。”
这句话里有真诚,也有试探。
我看着她,神识轻轻触碰她的思维表层。不是强行读取,那太粗暴了。
而是感知情绪波动和表层想法。
她的主要情绪是紧张和警惕,但深层还有一种……使命感。
她在执行任务,但不仅仅是为了任务本身。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陈瑜。特殊事件处理局,对外联络处主任。”
“陈主任。”我说,“如果我不配合呢?”
她身后的五个人同时微微沉腰,进入战斗姿态。
不是要攻击,而是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那我们只能用更强制的方式。”陈瑜说,“虽然我不认为那会有效。”
诚实得让人意外。
我环顾四周。
街道已经清空了,不是封路那种粗暴方式,而是有便衣人员在各个路口引导行人绕行。
奶茶店还在营业,但店员在低头玩手机。显然接到了不要往外看的指令。
烧烤摊的老板被两个客人热情地拉进店里喝酒去了。
组织效率很高。
“这样吧。”我说,“我给你一个机会。”
陈瑜眼神一凝:“什么机会?”
“你们用你们最有效的手段,尝试控制我。”
我张开双臂。
“我不还手,不破坏任何东西,也不离开这条街。”
“如果你们成功了,我跟你们走。”
“如果失败了……”
我笑了笑:“……那就换我提条件。”
通讯频道里瞬间炸了。
陈瑜的耳麦里传来至少三个不同的声音:“拒绝!太危险!”
“他在试探我们的能力!”
“不能按他的节奏走!”
但她抬手按住了耳麦,眼睛盯着我:“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我实话实说,“十亿年后的今天,凡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句话可能伤到了她的自尊。
因为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所有人。”她对着衣领说,“二级预案,非致命手段开始!”
指令下达的瞬间,六个人同时动了。
不是冲向我,而是向六个方向散开,每个人从怀里掏出不同的设备。
有的发射出高频声波,那种能让普通人瞬间失去平衡的次声波。
有的投掷出金属圆盘,落地后展开成网状电场。
有的从袖口射出细如发丝的针,针尖泛着蓝光,显然是强效麻醉剂。
还有两个,直接掏出了枪。
不是子弹枪,而是发射某种凝胶弹的装置,命中后应该会迅速膨胀固化,把目标包裹成琥珀里的虫子。
很全面,很有章法。
如果目标是普通人,甚至低阶修真者,这套组合拳确实有效。
但他们面对的是我。
一个闭关十亿年,把三千大道从头到尾练了三百遍,最后因为太无聊而开始自创功法的人。
我没有动。
让声波穿透身体。
它对构成我肉体的高维能量结构无效。
让电网笼罩,万载冰蚕丝绝缘效果比任何已知材料都好。
让麻醉针击中袍袖,针尖在触及布料的瞬间被微观层面的空间扭曲偏转了方向。
让凝胶弹命中胸口,弹体在接触前就化为基本粒子,随风飘散。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秒。
三秒后,所有攻击手段失效。
六个特工站在原地,手里拿着还在运转或已经报废的设备,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瑜的耳麦里传来技术小组近乎崩溃的声音:“所有数据异常!声波读数归零!电场未形成闭合回路!生物监测显示目标体征无任何变化!这不可能!”
我拍了拍袍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该我了。”我说。
然后,我做了件很简单的事。
领域展开。
不是那种毁天灭地的领域,而是最精细最克制的那种。
只覆盖这条街道,只作用于一个参数。
【时间流速】
我让时间变慢了。
不是停止,而是减缓到原本的千分之一。
陈瑜抬手的动作凝固在半空,她身后特工脸上震惊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空中飘落的树叶悬停不动,奶茶店招牌闪烁的LED灯保持着固定的亮度。
整个世界,在我周围,变成了一幅超高精度的静态画。
只有我能动。
我走到陈瑜面前,从她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女士烟,细长的,牌子叫南京。
还有一个打火机。
我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
味道很奇怪,有种焦灼感,还掺杂着化学香料的气息。
比不上我收藏的那些用万年灵芝叶卷成的灵烟。
但,是这个时代的味道。
我呼出烟雾,看着它在几乎静止的空气中缓慢扩散,形成诡异的凝固烟圈。
然后我解除了领域。
时间恢复流动。
陈瑜的手落下了,特工的表情完成了从震惊到骇然的转变,树叶继续飘落,LED灯继续闪烁。
一切如常。
除了我手里的烟,和我吐出的烟圈。
还有陈瑜发现自己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不见了。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口袋,又抬头看向我,脸色第一次失去了冷静。
“你……”她喉咙发干,“你做了什么?”
“抽了根烟。”我把烟递还给她,“味道一般。”
通讯频道里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在他们的感知里,时间没有任何异常,但我瞬间移动了位置,还从陈瑜口袋里拿了烟,这完全违背了所有物理规律。
“现在。”
“轮到我的条件了。”
陈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说。”
“第一,撤掉所有监视。”
“卫星、无人机、地面人员,全部撤走。”
“第二,明天早上九点,派一个能真正做主的人来见我。”
“不要特工,不要官僚,要那种知道上古预案是什么的人。”
“第三。”
我指了指街角的便利店。
“我要那个店里的所有薯片口味,每种一包,送到我住的地方。”
陈瑜愣住了:“……薯片?”
“十亿年没吃过零食了。”
“想尝尝。”
她花了三秒钟消化这个要求,然后点头:“可以,但你住哪里?”
我看了看四周,指向远处一栋高楼。
那是江城市最高档的酒店之一,楼顶有直升机停机坪,外墙玻璃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就那儿吧,顶层套房应该视野不错。”
“那需要预约和身份登记……”
“那是你们的问题。”我打断她,“我的条件是这些,同意,我就配合。不同意……”
我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吹了口气。
手中那根烟燃烧产生的烟雾,突然开始变化。
它没有飘散,而是在空中凝结、塑形,最后变成了一条袖珍的、栩栩如生的中国龙。
龙在夜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化作点点光尘,消失不见。
现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训练有素的特工,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违背物理法则的视觉奇迹。
陈瑜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条件接受,我们会安排,现在请你……”
“我自己去。”我说,“你们派人把薯片送来就行。”
说完,我转身朝酒店方向走去。
这次没人拦我。
陈瑜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按住耳麦,声音沙哑:“目标前往皇冠酒店,通知酒店管理层,准备顶层套房,所有费用走特别预算。”
“还有……”
“派人去买薯片……”
“所有口味。”通讯那头的人确认道。
“所有口味。”
“头儿,他刚才……那是魔术吗?”
陈瑜沉默了很久。
“如果是魔术,”她低声说,“那一定是神才能变的魔术。”
就在我走到酒店大堂门口时,新的变故发生了。
不是特事局的人,也不是什么隐藏势力。
而是一辆车,老式的黑色红旗轿车,车牌是白色的,只有两个数字:01。
它无声地滑到酒店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老人走了下来。
他穿着中山装,头发雪白,但腰杆挺直。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清澈得不像百岁老人。
他手里拄着拐杖,但走路很稳。
最重要的是,我感知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非常微弱,几乎要消散了,但那确实是……
真气。
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修炼出了真气?
老人走到我面前三米处,停下。
然后,在酒店门童、特事局便衣、以及远处监视人员震惊的目光中——
他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来。
额头触地。
声音颤抖,却清晰可闻:
“不肖子孙陈守拙,拜见老祖宗。”
我看着他。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
我闭关前,好像确实收过几个记名弟子。其中一个姓陈的小家伙,资质平平,但心性纯良,我随手教了他一套养生功法,让他好生照看洞府周边的凡人村落。
那套功法……练到极致,应该能活个两百岁。
现在,十亿年过去了。
他的后人,跪在我面前。
“起来吧。”我说。
陈守拙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跪姿,抬起头,老泪纵横。
“十亿年了……族谱第一页的画像,代代相传的祖训……我们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老祖宗您真的……”
他泣不成声。
酒店门口陷入诡异的寂静。
门童手里的行李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远处监视车里,陈瑜对着通讯设备嘶声道:“把那个老人的资料调出来!立刻!马上!”
我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一下。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陈守拙托起。
“进去说吧。”我说,“这里人多眼杂。”
老人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颤巍巍地跟上我的脚步。
进电梯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街道。
夜色中,至少有二十个不同的势力在观望。
特事局的、军方的、还有几个……带着古老气息的。
这个世界的水,比我想象的深。
电梯门关上,开始上升。
陈守拙站在我身侧,恭敬地低着头。
“你怎么认出我的?”我问。
“族谱里有画像……还有,您出关时,石门开启的波动……”
老人声音依然颤抖。
“陈家世代守护白云山,每一代家主都会在石门前感应……等待您归来的那一天。”
“等了十亿年?”
“等了十亿年。”
……
电梯到达顶层。
门打开,是豪华的套房客厅,落地窗外是整个江城市的夜景。
我走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那么,”我没有回头,“告诉我,这十亿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守拙再次跪下。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仅有激动,还有深沉的悲凉:
“老祖宗……修真界,没了。”
“不是消亡,不是战争,而是……”
他停顿了很久,才吐出那个词:
“升维失败。”
我转过身。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海般蔓延。
而陈守拙跪在光影交界处,像一座古老的墓碑。
“他们……”
“还是没有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