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里那个撤离指令还没说完,我就做了件可能不太合适的事。
用一缕神识轻轻碰了碰头顶三百公里处那颗正在过境的卫星。
纯粹出于好奇。
就像你看见路边有只蚂蚁在搬运米粒,会忍不住蹲下来看一会儿那样。
结果那0.1秒的信号紊乱,显然比我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山脚下,三辆刚刚停稳的警车同时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不是警笛那种呜哇呜哇的声音。
而是更尖锐、更高频的电子蜂鸣。
几个正准备下车的警察猛地僵住,低头看腰间闪烁的黑色设备。
年轻保安手里的对讲机开始疯狂吐出一串杂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词语。
“……全频段干扰……不是电磁脉冲……未知来源……”
年长的保安反应快,他几乎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手里的电棍对准了我。
“你干了什么?”他声音发紧。
我眨了眨眼,很真诚地回答。
“研究了一下你们的天眼。”
这答案显然不在他们的应急预案里。
外卖小哥已经退到了十米开外,正举着手机拍摄。
屏幕上是我的脸,以及背后那扇石门。
我看见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把视频片段上传到某个叫抖音的平台。
配文:“白云山惊现神秘人!所有电子设备突然失灵!是外星人还是绝世高手在线等挺急的!”
人类的适应性,真是惊人。
“放下你的……不管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穿着不同制服的壮硕男人从警车那边快步走来,他手里没拿枪,而是举着一个类似相机但复杂得多的设备,镜头正对着我扫描。
“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转身!”
我顺从地举起手。
倒不是怕他,而是想看看那设备是什么原理。
在我的神识感知里,它正发射出一种微弱的定向能量束,试图分析我的生物特征、能量辐射,甚至衣袍的材料成分。
能量束碰到月白流云袍的瞬间,就像水滴落进烧红的铁板,嗤一声消散了。
设备屏幕上爆出一片乱码。
男人的脸色变了。
“王队。”
他侧头对着衣领说话。
那里有个微型麦克风。
“目标有强能量屏蔽特性,初步判断……不是现有科技手段。”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申请启动二级预案。”
我没动,任由他们如临大敌地把我围在中间。
六个人,三个方向,每个人都握着不同的东西。
电棍、防爆盾、还有两个拿着我没见过的黑色长杆,顶端闪烁着红色指示灯。
有趣的是,他们的思维状态完全不同。
年轻保安在想:“完了完了这个月奖金肯定没了……”
年长保安在想:“千万别是恐怖分子……”
拿扫描设备的男人在想:“能量读数异常……体表温度恒定22度,环境温度31度……心跳检测不到?设备故障?”
而更远处,山脚下的指挥车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正盯着五块屏幕,快速下达指令。
“调取卫星图像,分析刚才的干扰模式。”
“联系市局技侦支队。”
“还有,让国安那边的人快点到,这不归我们管了。”
她的思维里跳出几个关键词:特殊事件处理局、异常现象、归档编号S-2024-073。
哦,原来有专门管这种事的部门。
“跟我走。”
扫描设备男人做了个手势,两个持防爆盾的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护送我。
其实就是半押送,朝山下走去……
我没反抗。
因为我听到了别的声音。
从东方,三十公里外的空中。
有两只铁鸟正在急速靠近。
速度很快,比御剑飞行慢不了多少。
它们的思想。
如果机械也能有思想的话,那是是冰冷的。
有程序化的:目标锁定、高度保持、武器系统待命。
战斗机。
这个时代的战争工具。
我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扫描设备男人警惕地问。
“想起一些往事。”我边走边说。
“很久以前,也有人用类似的阵仗请我去做客。”
那时候,他们是十八个化神期修士,布下天罗地网大阵,说我盗取了九转金丹的丹方。
结果我请他们喝了杯茶,用三句话指出了他们阵法里的十七处破绽。
最后他们客客气气把我送下山,还附赠了一储物袋的灵石。
不知道这次会怎么样。
我们走到半山腰的观景平台时,那两只铁鸟到了。
它们没有降低高度,而是在云层上方盘旋,像两只警觉的鹰。
但我能感觉到,至少有三种不同的探测波束从不同角度照射下来。
雷达波、红外扫描、还有某种……类似神识但粗糙得多的精神感应?
我抬头看了一眼。
就一眼。
云层之上,两架J-20战斗机的座舱里,警报声同时炸响。
“警告!火控雷达被未知源干扰!”
“警告!飞控系统出现异常参数!”
“警告!通信链路中断——恢复了,等等,又中断了!”
长机飞行员是个三十多岁的老手,代号鹰眼。
他经历过十几次实战任务,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仪表盘上所有数据都在跳动,平视显示器里。
那个白袍男子的身影被高亮标记,旁边跳出一行不断变化的分析结果:
【目标识别:未知】
【能量等级:无法测算】
【威胁评估:极高】
【建议:保持距离,等待指令】
“指挥部,这里是鹰眼。”
他强迫自己声音平稳。
“目标……似乎能感知到我们。重复,目标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所有探测系统出现间歇性失效。”
频道里沉默了两秒。
然后传来那个眼镜女人的声音。
“保持监视,不要主动挑衅!重复,不要主动挑衅!支援小组三分钟后抵达!”
鹰眼舔了舔嘴唇。
他执行过那么多任务,见过导弹、见过无人机、见过最先进的隐身战机。
但一个穿着古装、站在景区山道上、抬头看一眼就能干扰战斗机系统的人?
这不在任何训练手册里。
地面上,我已经被护送到了山脚下的停车场。
那里停着更多的车,还拉起了警戒线。
几十个穿制服的人来回忙碌,几个拿着长焦镜头的记者被拦在远处,闪光灯此起彼伏。
扫描设备男人。
我现在知道了他叫李峰,是市局特警支队的技术顾问。
他把我带进一辆黑色的厢式车。
里面没有窗户,只有两排相对的座椅,和一堆我认不出用途的设备。
“坐。”
李峰指了指座椅,自己坐在对面。
车门关上,车内灯亮起,是一种冷冷的白光。
另外两个人上车,一个操作设备,一个拿着记录本。
“姓名。”李峰问。
“林玄。”
“年龄。”
我想了想:“按你们的历法……大概,一百亿岁?”
记录员笔尖一顿。
李峰面不改色,但他的思维波动了一下,那是又来了个神经病的无奈感。
“职业。”
“修真者。”我补充道。
“或者说,曾经是。”
“修真者。”李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
“那么林先生,你是怎么出现在白云山文物保护区的?那扇石门从被发现起就从未被打开过,专家用尽办法也没能移动它分毫。”
“那是我的洞府入口。”我说,“我闭关了十亿年,今天出关。”
记录员这次没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动物园里会说话的鹦鹉,惊奇又带着怜悯。
李峰点点头:“好。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出现后,方圆五公里内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出现了0.1秒的异常?包括军用卫星、民航雷达、甚至地下光缆的数据流?”
“我在适应环境。”我实话实说,“你们这个时代的能量场……很特别,我需要调整自己的感知频率。”
这句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我确实在适应。
这个世界的道变得很奇怪。
灵气枯竭,但另一种基于规则和逻辑的力量在蓬勃发展。
就像一条干涸的河流,河床上长出了全新的生态系统。
假的是,那0.1秒的紊乱不是适应导致的,而是我不小心用力过猛。
十亿年没和外界交互,我的神识强度对于这个脆弱的世界来说,可能像用万吨水压机去按压一张纸。
“适应环境。”李峰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么林先生,你接下来打算怎么适应?”
我正要回答,突然顿住了。
因为我的神识捕捉到了新的动静。
不是天上的战斗机,也不是周围的警察,而是来自……地下?
在停车场下方大约二十米处,有一个隐藏的空间。
入口伪装成电力检修井,但里面是升降梯,通往更深的地方。
此刻,那个空间里,几个人正在快速调阅资料。
我看到了屏幕上的文字:
【档案编号:S-1999-001】
【标题:关于“上古遗迹”及潜在异常现象的长期观测预案】
【保密等级:绝密】
【摘要:自二十世纪末,全球多处古遗迹检测到周期性微弱能量波动……疑似沉睡生命体征……建议:非必要时不接触,不唤醒,不干涉……】
然后,其中一个人调出了另一份文件。
【关联档案:S-2008-045】
【标题:白云山太古石门周期性能量峰值记录】
【附录:石门表面检测到无法解释的符文残留,与任何已知古文字均不匹配……能量峰值间隔约为……十亿年?数据疑似错误,需复核……】
那人抬起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他推了推眼镜,对着话筒说:“李峰,问他一个问题。”
李峰耳麦里传来老者的声音。
他听完,深吸一口气,看向我:“最后一个问题,林先生,你认识这些符号吗?”
他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张图片。
那是石门表面的拓印图。
上面是我十亿年前随手刻下的防护阵纹的一小部分。
为了防止闭关时被无聊的人打扰,我在石门外层布下了九千层幻阵和杀阵。
当然,现在那些阵法因为灵气枯竭早已失效,只留下一点痕迹。
我点点头:“这是我刻的,意思是闭关重地,擅入者……”
我顿了顿,找了个比较文雅的翻译。
“后果自负。”
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设备运转的嗡鸣声。
李峰的思维在这一刻爆发出剧烈的波动。
震惊、怀疑、荒谬、以及一丝……恐惧?
然后,车载通信系统里传来老者急促的声音:“所有人,立即撤离车辆!快!”
李峰反应极快,他猛地拉开车门:“出来!”
但我没动。
因为我感知到了更远处的东西。
西方,五十公里外,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正驶入隧道。
列车上,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人突然抬起头,看向窗外。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纯粹的金色。
北方,八十公里外的深山里,一座看似废弃的道观地下,石棺的棺盖缓缓移动了一毫米。
南方,一百二十公里的海岸线上,海水无风起浪,浪尖站着一个人影,转瞬即逝。
东方……就是我现在所在的方向。
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笑了,站起身,走出车厢。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低垂。
停车场被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几十双眼睛盯着我。
“我想我该走了。”我说。
李峰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武器,但手停在了半空。
因为天空中的两架战斗机,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盘旋下降。
不是坠落,而是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地、平稳地,从万米高空降到了百米低空,然后悬停在那里,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
座舱里,鹰眼看着自己完全失灵的控制杆,对着通讯频道大喊:“我没有操作!重复,我没有操作!飞机在自己飞!”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两架代表这个时代最高武力之一的钢铁巨鸟,像温顺的鸽子一样悬停在夜空中。
我对着天空挥了挥手。
战斗机听话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重新爬升,消失在了云层里。
我转头看向李峰,以及他身后那面单向玻璃。
玻璃后面,那个白发老者正死死盯着我。
“告诉你的上级。”我说,声音不大,但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我没有恶意。”
“但如果你们继续用对付凡人的方式对待我……”
我顿了顿,轻轻踩了踩脚。
整座白云山,所有的灯光,路灯、车灯、探照灯、甚至手机屏幕,同时熄灭了一秒钟。
然后又全部亮起。
“……我会不太高兴。”
说完,我朝停车场外走去。
没有人拦我。
没有人敢拦我。
我走到警戒线边缘时,那个外卖小哥还举着手机在直播。
他张着嘴,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弹幕:“特效?”“拍电影?”“主播牛逼!”
“刚才战斗机是真的吗?!”
我经过他身边,从他外卖箱里顺手拿了一瓶水。
包装很奇特,塑料瓶子,上面写着农夫山泉。
“这个多少钱?”我问。
“啊?……三、三块。”小哥结巴道。
我摸了摸袖子,才想起我身上没有这个时代的货币。
思考了一秒,我从月白流云袍上扯下一根丝线,冰蚕丝,万年冰蚕丝,在修真界是炼制顶级法衣的材料。
丝线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月华般的光泽。
“用这个抵。”我把丝线递给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水很清凉,带着一丝甜味。
十亿年没喝过水了。
我走出警戒线,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山道上。
身后,停车场里,李峰终于回过神来,对着耳麦嘶声道:“目标脱离监控!重复,目标脱离监控!所有单位,不要追击!重复,不要追击!”
单向玻璃后面,白发老者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纸。
纸上是卫星在灯光熄灭那一秒抓拍到的图像。
图像里,我的背影正在远去,而在我脚下的影子里。
在物理学不应该出现影子的全方位灯光照射下。
有九道淡淡的、龙形的阴影,正缓缓游动。
老者颤抖着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他的声音沙哑。
“沉睡者醒了。”
“不是普通的异常现象……是上古预案里最坏的那种情况。”
他停顿了很久,才吐出最后几个字:
“神话,可能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