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数十年前,他命中那些人如今皆已不再,世间空留恩怨。
铁鼠似下了决心,厉声道:“我可以答应您用各种手段从狸吾身上拿回来莲芯,但不能答应您去杀了他。”
“混蛋,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左耳是怎么被他削掉的?还是忘了你的女人是怎么被他杀死的!你就这样没骨气!不敢与他动手?!”
震耳欲聋的教训,又或者可以将之称为恨铁不成钢,其实仔细听听,也有些像是心计之人的挑拨离间,他的父亲,到底盘算着什么……
那历历在目的仇恨他又怎么可能忘却,左耳暂且不提,她的死……自己是恨透了狸吾的!
自认并非无情之人,对于狸吾也算是仁至义尽,心爱之人被他所杀竟然还想留他性命?铁鼠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恼火,更何况他的父亲。
“我没忘,所以杀了他太便宜他了。”铁鼠避开鬼舜的怒目,转身背对着他。
鬼舜冷哼一声:“那你又想如何!”
“我要抢走他的女人让他再次饱尝苦楚。”
“你以为是过家家啊!狸吾必须死!”
这般小儿科的说辞鬼舜自然不会相信,他不满,愤怒,恨不得掐死这不成气候的儿子。
铁鼠不惧,那并非全是谎言,他有心抢走那云牙山大小姐,一半为了报复一半确有些在意,而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便是,他依旧不打算杀了狸吾。
没有什么比死了还坏吧。
铁鼠望着父亲,不算有神的双目直勾勾的就像要穿透眼前男人的心,把其中污秽不堪的计谋挖出来暴露在空气之中一样。
“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您必须要杀狸吾的理由。”铁鼠淡然一笑。
鬼舜咬紧了牙关,愤怒地磨合着发出咯咯的响声,巨大的身形立于铁鼠面前,纹丝不动,就如同故作镇定。
窗外,树影婆娑,似有鬼泣。
“没有吗?狸吾从未与您作对,为何要杀他?”见他不回,铁鼠再次张口询问。
在他眨眼的瞬间,左脸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重击了一拳,跌撞着后退几步,以手背覆脸,铁鼠惊愕地注视着鬼舜。
“没出息的东西!如果那小子回来了,还会有你我立足之地吗!他会夺回万花族,他会踩在我们头顶上,到时候你我可得屈居他之下!不明白吗!!”
夺回?
父亲也知道那叫夺回,万花族本就是狸吾的,他才是真正的继承人不是吗……
如若不是当初削耳之事,狸吾也许就不会离开万花瑶台,那算是对他的……愧疚?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他的施舍吗?
铁鼠不再说话,只懂得一味争夺的鬼舜是不会让步,而他能做的,就是闭嘴和点头。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了阳奉阴违,口口声声答应父亲夺回狸吾的莲芯实则根本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瞥见桌上的红色面具,轻松来得无声无息,面具至少可以藏起软弱的嘴脸。
﹉
“噗——!什么?你杀了铁鼠的女人?!”
白斯寒惊得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红叶与白沐雪亦是一脸惊色。
而说话的红衣少年却是与他们的反应截然相反,那表情就像是在谈一件事不关己的小故事一样。
午后的冷风顺着窗户之间的缝隙满满灌入小竹屋,少年提足缓缓走至窗边,双臂环胸靠在墙面,侧头望着缝隙之外的世界。
那双写满故事的眼眸望的不是外边的景物,而是属于自己过往的回忆,他微笑。
杀了她,狸吾从未后悔。
“那个流氓也有心爱的女人吗?真是意外!”白沐雪不屑地别过脸,在她心中,铁鼠的下流大概已是根深蒂固了。
白斯寒对她的反应有些好奇,自然不知沐雪为何这样反感铁鼠。若是知晓袭胸之事,恐怕不是反感这么简单的事,兴许会砍了他的铁爪子。
“万花瑶台是一个大迷宫,想要进来或者出去都不是简单的事,光凭你们几个笨蛋是不可能出去的。”
狸吾没有回头看他们,依旧望着窗外,不过他口中的笨蛋们却也知道他所指何人,个个不满地瞪着他。
他回头一笑,上前几步。
“每个时辰的潮水都不一样,哪个时辰顺着哪条水流所到之处都是不同的,黄昏之时若要出去定要顺着西南方位,你们记住了,坐着竹筏不用刻意控制方向。”
狸吾的交代有些奇怪,就像是在对他们告别,虽没有任何根据,但是几个人都能隐约察觉到他是打算独自留在这里。
难怪一早就不见梅婆婆,估计是为他们准备竹筏去了吧。
白沐雪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狸吾身上,复杂又专注,甚至连自家哥哥和红叶一直盯着自己也不曾察觉。
是在那晚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心事重重,红叶大概也明白‘那次’结果了。
被拒绝?
红叶只觉难以置信,她扭头对着白斯寒悄悄摆了摆头,示意别去追问。后者收到讯息,适时吞下刚想问出口的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带着冷风侵入。梅婆婆牵着小麒进了屋子,看了一眼狸吾,几人一下就明白过来了,竹筏准备好了。
“你……不走吗?”
沉静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女声。
这是从昨夜之后狸吾第一次正眼看她,有些尴尬,也夹杂着奇怪的紧张……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啊……不跟铁鼠解决问题,就算出去也是没完没了。总之你们是无关者,先走吧。”他勉强着自己平静,告诫自己不该把昨夜一个孩子的告白放在心上。
就在几人沉默之时。
陡然无数声嘶吼大喊从小竹屋外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狸吾和白斯寒对视一眼,急急冲出小竹屋,把一群老弱妇孺关在里边。
眼前景象堪比万妖巡游……
铁鼠这是想置他于死地呢,竟无视万花瑶台的规矩擅闯红梅林,如今还在此宣战。
他究竟是因为一只耳朵还是因为那个女人……
午后的艳阳似乎是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乱而选择了躲避,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雷声大作,眼看一场狂风暴雨即将落入人间,打算清理这战场之后的血水。
黑烟环绕,嘶吼阵阵,随处可见弓弩战斧,此时本是夕阳西下之时,万花瑶台却突降大雨,这座最凄美的红梅小岛在顷刻之间败落了许多梅花,仅剩一节节枝条和寥寥无几的花瓣儿,在暴雨中瑟瑟发抖,雨水与黄土打湿融合一体,一地艳红灼目。
来战的妖怪们全都披着黑斗逢和红色面具,狸吾和白斯寒根本分不清铁鼠是否就在其中。
不可否认,他真的非常恼火,族群用生命照顾的红梅林,这曾经称兄道弟的铁鼠居然真就这般毫不避讳地闯进来!
一阵‘嗖嗖’的狂风声从岸边传来,目光走近一些,见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妖怪大将,他不戴面具,狸吾认得他。
“那是谁?”白斯寒与狸吾肩并肩站在小竹屋面前,侧头问道。
“铁鼠的老爹,万花族的首领。”
他没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人的愤怒,那双看着鬼舜的双眼就如同两把利剑,令人寒颤。
红梅林,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一片战甲粼粼的魁梧怪物围住了他们,为首的鬼舜一身古铜色战袍,气势不凡,最是显眼。他面目刚毅,却难以掩饰狡猾神态。
白斯寒望见鬼舜一直皱眉盯着狸吾,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决,似要立刻杀掉狸吾才算甘心。
看来这并非狸吾所言那样,铁鼠因为自己的女人被杀了而要报仇,又怎会出动这样多的战兵和他的父亲?
若是因有人擅闯万花瑶台而要赶尽杀绝,那他的矛头应该是自己才对,怎么会是狸吾?好歹狸吾也是拱手让位给他的人。
短暂的眼神交战,鬼舜高高举起右手的铁爪,这应该是一个指令。
夹杂着响雷,妖怪们纷纷冲向小竹屋。两人分别拔出各自的灭妖刀,一人握于右手,一人握于左手。
屋外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音,屋内几人紧紧地聚在一起,红叶和白沐雪将梅婆婆与小麒护在身后,生怕眼前的竹门下一刻便会闯进什么怪物。
两个少年就像猛兽一般冲垮敌人军阵,在妖怪群中尽情厮杀,势如破竹……
铁鼠的父亲在静静地观摩这场战斗,看到一个个手下被陌生的少年斩杀不禁心生疑问。
这小子是谁?狸吾的帮手?
敌人的进攻迫在眉睫,区区二人万不能抵挡成群的对手,待到他们耗光所有力气,鬼舜便可以坐享其成。
白斯寒挥着手中的灭妖刀,转而朝着群龙之首冲去,意识到他的打算,狸吾心中一惊,想要过去阻止却被一个个敌人挡了道路。
“喂!别过去,危险!”狸吾吼道。
白斯寒从来也不会乖乖听话,就连他老爹的话也常常违背更别说一个半生不熟的小子了。
鬼舜高高举起巨大铁爪,白斯寒猛地睁大眼睛,恰时以水中之月化虚瞬间移到他的背后,灭妖刀直直抵鬼舜的后背。
“停手,不然你们就该准备第四位首领来继承万花族了。”白斯寒气息稍有慌乱,大概是长时间的战斗害他费了不少力气。
比起无尽的杀戮,群龙无首自然可以击溃敌方士气,擒贼自然得先擒王,他成功地让所有躁动停止。
“你们真是极好的伙伴呢。”鬼舜的话里听不出任何的慌张,像是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白斯寒笑了笑,眼睛瞟向狸吾,与他相视而望。
殊不知螳螂捕蝉亦有黄雀其后,眼下的情况维持的时间并不长,身后另一只爪子猛地朝着白斯寒抓去,本能的感知到危险,他一个闪身,旧伤的地方再次被利刃般的爪子割伤。
铁鼠没有戴面具,面无表情的站在鬼舜身旁,他当然要保护自己的父亲,无可厚非。
鬼舜浑厚的低笑几声,伸出爪子,目标是受伤少年。
狸吾一时慌乱,正要冲上前去协助,铁鼠嗖的一声挡在他的面前,吊着嘴角那意味不明的笑容。
狸吾没有闲工夫与他多费时间,放任鬼舜去对付白斯寒可绝对不行,那小子一定会被杀的!
“你的对手是我,狸吾。”铁鼠没有让他得逞,一次次出手都毫不留情,完全是要夺取他的性命。
“让开!”狸吾以刀抵爪,逼近的容颜尽是愤怒!
铁鼠知道他为何愤怒。
他们又一次破坏了万花瑶台的规矩……只是现在已经没人可以惩罚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