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十分，闹钟准时响起。
我伸手按掉铃声，动作和过去七年里的每一个早晨一样熟练。
林薇在我身边动了动，发出慵懒的鼻音，把脸埋进枕头更深的地方。
“再睡五分钟……”她含糊地说。
这也是她每天的固定台词。
我看着她的背影。
丝绸睡裙肩带滑落，露出白皙的肩颈曲线。
以前我会凑过去亲一下，说“懒虫起床”。
然后她就会笑着转过身来搂住我。
今天我没有。
我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
实木地板微凉，刺激着脚底的神经，让我清醒一点。
一夜没怎么睡，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又沉又乱。
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青黑，胡茬冒出了一层。
我拧开水龙头，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人打了个激灵。
抬起头时，林薇出现在镜子里。
她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眼睛半睁半闭：“老公早……”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贴在我背上，呼吸喷在颈侧。
以前我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拥抱，现在我只觉得浑身僵硬，每一根汗毛都在尖叫着要逃离。
“早。”
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从她怀里挣开。
“我去做早餐。”
“嗯。”
她没察觉异常，打着哈欠走向马桶。
“我要两个煎蛋，单面。”
厨房里，平底锅在灶上加热。
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培根、吐司。
动作机械，肌肉记忆带着我完成这套重复了无数遍的流程。
打蛋、煎培根、烤面包，咖啡机咕噜咕噜地工作。
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张浩。
林薇。
地库。
核心技术。
六百万。
这些词像弹幕一样在我眼前滚动。
我需要证据，更多证据。
行车记录仪里的对话是线索，但不是铁证。
我需要证明林薇确实把公司资料交给了张浩，证明他们之间有金钱往来，证明这一切不是我的臆想。
“好香啊。”
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了身浅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走到我身边，拿起一片烤好的吐司咬了一小口。
“今天几点下班？”
她问，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不确定。”
我把煎蛋盛进盘子
“项目赶进度，可能要加班。”
“又加班啊。”
她皱了皱鼻子，这个表情曾让我觉得可爱。
“你们公司也太压榨人了。”
“要不……换个工作？”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我，清澈见底，满是关切。
多么完美的表演。
“再说吧。”我把盘子端到餐桌上，“先吃饭。”
我们面对面坐下。
阳光从餐厅窗户斜射进来，在桌布上切出一块明亮的光斑。
林薇小口吃着煎蛋，偶尔抬头对我笑一下。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安宁、温馨、普通家庭的美好早晨。
我拿起咖啡杯，手很稳，稳得让我自己都惊讶。
愤怒和痛苦在胸腔里翻腾，但表面上，我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对了。”林薇忽然说，“我妈昨天打电话，说想过来住几天。”
“什么时候？”我问。
“下周三左右吧，住一周。”她擦了擦嘴角。
“你方便吗？不方便我就让她晚点来。”
“方便。”我说，“来呗。”
心里却在冷笑。
来干什么？
监督你女儿完成最后的背叛？
还是来帮你数钱？
吃完饭，林薇收拾碗筷，我去卧室换衣服。
从衣柜里拿出白衬衫、西裤，打领带时手指有些抖，试了两次才打好。
林薇走进来，手里拿着我的公文包。
“给你装好了，充电宝在里面，还有一包纸巾。”
“谢谢。”我接过包。
她靠过来，帮我整理了一下领带。
手指轻柔地拂过衬衫领口，仰头看我。
“晚上如果加班，记得叫外卖，别饿着。”
“好。”
“那我走啦。”她踮脚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晚上见。”
嘴唇的触感温热柔软。
我站在原地，听着她换鞋、开门、关门的声音。
直到玄关处彻底安静下来，我才缓缓抬手，擦了擦被她亲过的地方。
擦得很用力，皮肤都搓红了。
八点二十，我开车出门。
早高峰的上海拥堵如常。
高架上排成长龙，红色刹车灯连成一片。我跟着车流缓慢移动，脑子里却在反复播放昨晚听到的对话。
“……他公司的核心技术就全在你手里了。”
“……他碰我的时候我有多恶心吗？”
绿灯亮了，前车启动。
我踩下油门，方向盘握得很紧。
到公司时八点五十。
我把车停进地下车库，没有立刻下车。
坐在驾驶座上，我环顾四周。
水泥柱子、监控摄像头、停得整整齐齐的车。
上周三晚上，林薇就是在这里，在我的车里，把公司的核心资料交给了张浩。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电梯上行到十二楼。
“嘀——”
一声开门。
前台小杨抬起头，对我露出职业微笑：“陈总监早。”
“早。”我点头，走向研发中心。
玻璃门需要刷卡进入。
我刷了卡，打开门锁。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独立的办公室和实验室，这个时间点人还不多，只有几个来得早的工程师在泡咖啡。
我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开门进去，反手锁上。
办公室不大，十五平米左右。
一面墙是书架，摆满了技术书籍和项目资料；
另一面墙是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算法公式和架构图。
办公桌上两台电脑，一台联网处理日常事务，一台是内网机，专门用于项目开发。
我打开内网机，输入三层密码，进入“天眼系统”的项目文件夹。
代码、设计文档、测试报告、专利申请书……上百个文件整齐排列。
这个项目倾注了我两年的心血，从最初的构想，到架构设计，到一行行代码实现。
我见过它凌晨四点的样子，也见过它崩溃时让人绝望的报错信息。
而现在，它正被人一点一点偷走。
我移动鼠标，点开“访问日志”模块。
系统记录了每一个文件的每一次访问、修改、拷贝操作。
我输入自己的权限密码，调出最近一个月的日志记录。
密密麻麻的时间戳、文件名、操作类型、终端编号。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
9月14日，晚上九点十七分。
没有记录。
那天晚上，内网机在办公室，没有人访问系统。
但林薇不需要直接访问。
她只需要拿到我已经下载到本地的文件。
那些为了方便在家加班，我拷贝到加密U盘里的阶段性成果。
我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金属U盘，128G，指纹加密。
我按上拇指，U盘指示灯亮起绿光。
连接电脑，打开文件管理器。
文件夹结构一目了然。
最外层是：天眼系统V2.3。
点进去有“核心算法”、“硬件设计”、“测试数据”等子文件夹。
我快速检查了最近修改日期。
最近一次是9月13日下午四点，是我最后一次在家加班时更新的。
但文件大小……
我皱起眉头。
选中整个“核心算法”文件夹，右键查看属性。
显示大小：4.37GB。
不对。
我清楚记得，最后一次备份时这个文件夹应该是4.42GB。
少了0.05GB，大概50MB的数据。
50MB可以装很多东西，几十个源代码文件，或者几份关键的设计图纸。
我点开文件夹，一个个检查子目录。
在“图像识别模块”里，我发现少了三个文件。
这三个文件是图像识别模块的核心，包含了最关键的算法实现和参数配置。
有人删了它们。
不，不是删除。
如果是删除，我一眼就能发现。
是复制走了原件，然后用空文件或者旧版本文件替换了。
手法很专业，如果不是我对每个文件大小了如指掌，根本察觉不到。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林薇不懂技术。
她大学学的是中文，现在在中学当语文老师。
她分不清.c文件和.h文件的区别，更不可能精准地找出最关键的文件替换掉。
张浩懂。
他是技术副总，有足够的能力判断哪些文件最有价值。
而林薇，只需要按照指示，把U盘里的文件拷贝出来，再放回替换后的版本。
简单，高效，隐蔽。
我睁开眼睛，盯着屏幕上缺失的文件列表。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九点半，办公室外传来同事们陆续到达的说话声、脚步声。
世界在正常运转，而我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我保存了访问日志的截图，把U盘断开收好。
然后起身，走出办公室。
我需要更多证据。
穿过走廊，来到安保部。
玻璃门开着，安保主管老赵正在喝茶看报纸。
“赵主管。”我敲门。
老赵抬起头，看到是我，赶紧放下报纸站起来：“陈总监，有事？”
“上周三晚上，公司地下车库的监控录像，能调出来看看吗？”
我走进去，语气尽量平静。
“我可能丢了一份文件，想看看是不是落在车附近了。”
老赵面露难色：“这个……陈总监，调监控需要行政部批条子，流程您知道的。”
“我知道。”我点头，“但事情有点急。那份文件很重要，如果找不回来，项目进度要受影响。”
“老板那边我会去解释，你先帮我调一下，出了问题我负责。”
我故意提到老板和项目进度。
老赵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头了：“那……行吧，你稍等。”
他坐到监控台前，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屏幕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显示着公司各个角落的实时监控。
“上周三是吧？几点左右？”
“晚上七点到十点之间。”我说，“车库东区，B12到B18车位那片。”
老赵输入时间地点，系统开始检索。
几分钟后，一段录像调取出来。
“找到了，您看是这段吗？”
屏幕上显示的是车库东区的俯视角度。
时间戳：9月14日，19:45:23。
我的白色SUV驶入画面，停在B15车位。
驾驶座车门打开，我下车，拎着公文包走向电梯间。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然后画面静止。
七点五十分，八点，八点十分……
就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记错时间时，八点十二分，一辆黑色奔驰驶入画面。
车子停在B12车位，离我的车三个车位远。驾驶座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下车。
虽然画面是俯视角度，像素也不高，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
张浩。
他穿着深色夹克，身形挺拔，走路时肩膀微微晃动的姿势我太熟悉了。
大学时我们一起打过两年篮球，他是得分后卫，突破上篮时就是这个姿势。
他径直走向我的车，没有犹豫，没有张望，目标明确。
走到副驾驶座旁，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
画面再次静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八点十五分，八点二十分，八点二十五分……
八点二十八分，副驾驶座车门打开。
张浩下车，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巴掌大小的东西。
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从形状判断，很像一个移动硬盘或者大容量U盘。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车，上车，启动，驶离。
整个过程，我的车里没有第二个人下来。
但行车记录仪里有林薇的声音。
也就是说，她早就等在车里。
在我下班回家之前，她就已经进去藏好了。
我盯着屏幕上奔驰车消失的方向，浑身发冷。
“陈总监？”老赵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是这段吗？看到什么了吗？”
我转过头，发现自己的表情可能太难看，老赵正担忧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扯出一个笑容，“可能是我记错了，文件没丢在车库，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赵摆摆手，“找到了就好。”
我走出安保部，回到走廊上。
阳光从尽头的窗户照进来，照在我那阴沉的脸上。
有同事端着咖啡从我身边经过，笑着打招呼：“陈哥，早啊。”
“早。”我机械地回应。
走进卫生间，我锁上隔间的门，坐在马桶盖上，双手捂住脸。
呼吸。
深呼吸。
证据越来越多，拼图越来越完整。
背叛不是一时冲动，是精心策划的阴谋。
从一年前开始，或许更早。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更多的证据，铁证。
然后，我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我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张浩的名字。
上次通话记录是三个月前，同学聚会后的第二天，他打来说“老同学聚得开心，下次再约”。
我盯着那串号码，看了很久。
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当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