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死了?”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技术科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尖锐。
林队点头,表情凝重得像块石头。
“三个月前,心肌梗死。”
“医院有完整的就诊记录、死亡证明,殡仪馆有火化记录,墓地有埋葬记录。”
“我们核实了,所有环节都有签名、盖章、监控,没有伪造痕迹。”
“那昨天在便利店的是……”我咽了口唾沫,“是谁?”
“不知道。”林队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陆海的死亡证明扫描件。
“但DNA采样确实是昨天下午三点采集的,这个时间点,陆海的骨灰已经在墓地里躺了三个月了。”
“除非……”技术科的一个年轻警员突然插话,“有人冒用他的身份?”
“或者,”另一个老警员推了推眼镜,“陆海根本没死。”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
“假死?”林队皱眉,“为什么?”
“为了摆脱追查,或者……为了更方便地行动。”
老警员分析。
“如果他真的在黑市做非法记忆实验,假死是最好的掩护。”
我回想起便利店那个白大褂男人。”
“左眼眼角的痣,疲惫的眼神,和照片上的陆川很像,但气质不同。”
“陆川看起来温和,那个男人更……冷。
“林队,”我说,“我想再看看新纪元项目的集体照。”
林队调出照片。
我凑近屏幕,仔细看陆川旁边的位置。
照片里,陆川右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左边……是一个空位。
“这里,”我指着空位,“是不是应该有个人?”
林队放大照片。
空位边缘,能看到一点点白大褂的袖子,还有半只手,但人像被刻意裁剪掉了。
“谁被剪掉了?”林队问技术科。
年轻警员操作了一会儿:“原始照片有备份吗?我试试恢复。”
他在电脑上运行了一个修复程序。
像素块在屏幕上跳动、重组,几分钟后,被裁剪掉的部分渐渐显现。
一个男人。
和陆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更瘦,眼窝更深,眼神冷漠。
左眼眼角,一颗痣。
“陆海。”我低声说。
“但为什么被剪掉?”林队不解。
老警员突然说:“林队,我记得当年新纪元那个项目,出事的不止记忆紊乱,好像还死了一个人……”
“死了人?”我转头看他。
“对,一个志愿者,在实验过程中脑死亡。”老警员回忆,“当时闹得挺大,但被压下来了,我记得……死者好像姓陈。”
我僵住了。
陈。
“叫什么名字?”林队追问。
“记不清了,好像是陈……陈默?”
空气凝固了。
我看着林队,林队看着我。
“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我还活着。”
“但档案可能被篡改了。”林队立刻说,“技术科,查新纪元项目的所有志愿者名单!”
年轻警员飞快操作,调出一份加密文件。破解密码后,屏幕上出现长长的名单。
我们一行行看下去。
第十二行:陈默,男,26岁,实验编号007,状态:死亡(实验事故)
死亡日期:三年前,5月17日。
正是项目被叫停的那天。
我瘫坐在椅子上。
“这……这怎么可能……”我喃喃道,“我明明还活着,我还有这三年的记忆,我上班,我租房子,我认识松本……”
“如果那些记忆是假的呢?”林队的声音很轻,“如果真正的陈默三年前就死了,而你……是另一个人?”
我摇头,疯狂摇头:“不,我就是陈默,我有身份证,有社保记录,有……”
我停住了。
身份证可以伪造。
社保记录可以篡改。
记忆……可以被植入。
我想起白景明的话:“你的记忆,可能一直在被微调、被维护,甚至……被更新。”
“林队,”我抓住他的手臂,“带我去白景明那里,现在!他有我的病历,他一定知道真相!”
林队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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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记忆诊疗中心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阳光很好,照在灰色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但大楼里很安静,安静得诡异。
前台依然没人。
我们直接走向白景明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
林队敲了敲门,没反应。
他推开。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电脑开着,屏幕上是诊疗中心的患者管理系统。
但白景明不见了。
桌上放着一杯咖啡,还冒着热气。
“刚走。”林队摸了摸杯子。
我环顾四周。
书架、文件柜、绿植……一切如常,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队,你看。”我指着墙上的一个相框。
那是一张合影,白景明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照,背景是海边。
女人笑得很甜,白景明搂着她的肩。
但女人的脸……被刮花了。
用刀片之类的利器,狠狠地划了好几道,几乎看不清五官。
“这是谁?”林队问。
“不知道。”但我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
我走到电脑前,想操作,但需要密码。
我试了白景明的生日,不对。
试了诊疗中心的名字,不对。
然后我注意到,键盘的F键和J键上,有很深的磨损痕迹。
白景明是触摸打字,常用键磨损严重。
我按下Ctrl+Alt+Delete,调出任务管理器。
正在运行的进程中,有一个奇怪的程序:MemorySync.exe
内存占用很大。
“技术科,”林队打电话,“我这边有个程序,叫MemorySync,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林队,那是一个……记忆同步程序,主要用于远程更新植入式纳米单元的记忆数据,黑市上有人用它做非法记忆修改。”
我的后背一阵发冷。
“能查到这个程序连接了哪里吗?”林队问。
“需要时间,但可以试试,你把IP地址发我。”
林队把电脑的IP地址报过去。
等待的时间里,我在办公室里翻找。
抽屉、柜子,所有能打开的地方。
在最后一个抽屉的最底层,我找到了一本硬壳笔记本。
打开。
里面不是病历,是日记。
白景明的日记。
「4月15日:他又来了。陆海,或者说,那个自称陆海的人。他说计划进入最后阶段,让我准备好接收“容器”。我不知道容器是什么,但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钱,是更可怕的东西。」
「4月22日:松本察觉到了。他来找我,说自己的记忆不对劲。我给他做了检查,结果……他的海马体里有人工干预的痕迹。和当年新纪元项目的技术一模一样。陆海没有放弃,他还在继续那个疯狂的实验。」
「4月30日:陆海给了我一份名单。上面有七个人,都是当年项目的志愿者。他说,这些人都是“备用品”。如果容器不完美,就换一个。名单第一个名字:陈默。」
我翻页的手在抖。
「5月5日:我见到了容器。不,应该说是陈默。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陆海给他植入了三年的虚假记忆,让他以为自己还活着,正常生活。但这些都是程序,是剧本。陆海在测试,测试记忆植入的稳定性,测试“容器”在无意识状态下,能否完美执行指令。」
「5月10日:松本发现了真相。他偷偷备份了记忆,来找我。他说要曝光一切。我劝他别冲动,但他说:“如果我不做,陈默会死,更多人会死。”」
「5月12日:陆海知道了。他给我打电话,声音很冷:“处理掉松本。用他的死,给容器上最后一课,反抗的下场。”」
日记到这里中断。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写得潦草而急促:
「他来了。我知道太多,活不了了。陈默,如果你看到这本日记,记住!你后颈的疤痕不是意外,是接口。用磁铁贴近它,会触发紧急模式,释放所有被封锁的真实记忆。但小心,那可能会要你的命。」
后颈。
接口。
我颤抖着摸向那个疤痕。
林队走过来,看到日记内容,脸色变了。
“磁铁……”他环顾四周,“哪里有磁铁?”
办公室里没有。
但我想起,我钥匙扣上有一个小小的指南针,里面应该有磁铁。
我掏出钥匙扣,拆下指南针,掰开外壳,取出那枚小小的磁铁。
“你确定要这么做?”林队按住我的手,“如果日记是陷阱……”
“如果是陷阱,我也认了。”我看着林队,“但我必须知道,我到底是谁。”
我把磁铁贴近后颈的疤痕。
刚开始,没什么感觉。
然后,一阵强烈的电流感窜过脊椎,直冲大脑。
剧痛。
像有人用凿子劈开我的头骨。
我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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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然后,光。
记忆的闸门被冲垮,无数画面洪水般涌来。
三年前,新纪元生物科技,实验室。
我坐在椅子上,头上贴满电极。
屏幕上的脑波图剧烈波动。
陆海站在我面前,眼神狂热:“成功了!完美融合!陈默,你是第一个!从今天起,你就是‘容器’,是新时代的起点!”
我挣扎:“放我走……我不做了……”
“走?”陆海笑了,“你已经走不了了。你的神经系统已经和纳米单元绑定,没有我的指令,你会脑死亡。”
两个月后,秘密实验室。
陆川冲进来,脸色惨白:“陆海,够了!这个实验是反人类的!你看看这些志愿者,死的死,疯的疯!”
陆海冷冷地看着他:“哥哥,你太软弱了。科学需要牺牲。而且……”他指向我,“我们已经有最完美的作品了。”
五个月后,项目被叫停。
军方的人来了,穿着制服,表情严肃。陆海被带走,实验室被封存。
我被送进一家私人医院,名义上是“治疗后遗症”,实际上是被囚禁。
一年后。
白景明出现在医院。
他说他是来帮我的。
“陆海逃出来了。”白景明低声说,“他偷走了所有实验数据,在继续研究。”
“他需要你,因为你是唯一成功的容器。”
“他要利用你,完成他的记忆革命。”
“什么是记忆革命?”我问。
“他想要创造一个世界,每个人的记忆都可以被修改、被控制。”
“谁掌握了记忆,谁就掌握了人。”
白景明看着我。
“而你,是他的第一个作品,也是他的武器。”
又过了半年。
陆海找到了我。
他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植入了三年的虚假记忆:广告公司职员,独居,爱喝酒,邻居是松本。
“从今天起,你就叫陈默。”陆海说,“你会正常生活,工作,社交。但每隔一段时间,我会给你发送指令,你会无意识地去执行。你不会记得,就像梦游一样。”
“松本呢?”我问。
“他是监控者。”陆海笑了,“负责观察你的状态,定期向我汇报。但最近,他好像有点……不听话。”
三天前。
松本偷偷来找我,在便利店。
“陈默,听着,接下来我说的话很重要。”他压低声音,“你的记忆是假的。陆海在操控你。他马上要让你去杀人,然后嫁祸给你。你得逃。”
“逃去哪?”
“我会帮你。”松本塞给我一张纸条,“今晚十点,来这个地方,我带你离开。”
纸条上是一个地址:城南废弃工厂。
但那天晚上,我没有去。
因为陆海给我发送了指令。
「今晚在家,看直播。」
指令像一道闪电,击穿了我的意识。
我忘记了松本的约定,忘记了所有怀疑,像程序一样执行。
我看直播。
我看到松本被杀。
我看到“我”走进公寓楼。
我看到血衣、凶器、DNA。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而执行者……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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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洪流退去。
我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汗水湿透了衣服。
林队蹲在我旁边,脸色苍白:“陈默?你还好吗?”
我坐起来,看着他,眼神空洞。
“林队,”我声音沙哑,“我想起来了。”
“什么?”
“松本……是我杀的。”
林队愣住。
“不,不可能,你有不在场证明。”
“那个在酒吧的人,不是我。”
我打断他。
“是陆海安排的替身,真正的我,被植入了指令,在晚上十点去了松本的公寓。”
“我穿着那件外套,戴着帽子,用门禁卡进了楼。”
“松本看到我,很惊讶,说‘陈默,你怎么来了?不是约在工厂吗?’”
我闭上眼睛,画面清晰得可怕。
“然后,陆海的指令启动了。”
“我抽出刀,走向松本。”
“他后退,说‘陈默,醒醒,你被控制了!’但我说不了话,身体不听使唤。”
“我抓住他,把他绑在椅子上。”
“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让我清醒。”
“但我做不到。”
“然后,我架好摄像机,设置好直播,戴上兔子面具。”
“直播开始,我按照指令,倒助燃剂,点火。”
“松本最后喊‘陈默……不知道真相……救我……’他是在告诉观众,他不知道真相,让我救他。”
“但火已经烧起来了。”
我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
“是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
林队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陈默!听着!那不是你!你被控制了!你也是受害者!”
“但我手里有刀,我点了火……”我哽咽,“我看着他烧死……”
“那是陆海的罪!”林队低吼,“他操控了你,利用了你!你要做的是抓住他,阻止他害更多人,而不是在这里自责!”
我抬起头,看着他。
“可是……陆海已经死了,三个月前就死了。”
“不。”林队站起来,眼神锐利,“如果陆海真的死了,那操控你的是谁?白景明日记里提到的他,是谁?音频里那个变声器的声音,是谁?”
他拿起手机,打给技术科。
“查到了吗?MemorySync程序连接到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查到了,林队。IP地址指向……城南废弃工厂。”
城南废弃工厂。
松本纸条上的地址。
我猛地站起来:“那里是陆海的据点!”
林队点头:“召集人手,现在过去。”
我们冲出诊疗中心,上车,警笛长鸣。
路上,林队一边开车一边联系支援。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后颈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但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想起白景明日记的最后一句话:
「用磁铁贴近它,会触发紧急模式,释放所有被封锁的真实记忆。」
但释放之后呢?
我想起陆海曾经说过:“容器有自我保护机制。如果强行唤醒真实记忆,纳米单元会超载,导致脑死亡。”
脑死亡。
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
但我必须去。
为了松本。
也为了……我自己。
---
废弃工厂在城南郊区,周围是荒地,杂草丛生。
我们到的时候,几辆警车已经先到了。
特警队员全副武装,包围了工厂。
林队带我下车,一个特警队长走过来:“林队,里面没动静。但我们探测到里面有电子设备的热源,还有……生命体征,至少三个人。”
三个人。
陆海?白景明?还有谁?
“进去。”林队下令。
特警队破门,我们跟在后面。
工厂内部很大,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地上散落着废弃的机器零件。
最深处,有光。
我们走过去。
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实验室。
屏幕,仪器,电线,还有……三个维生舱。
两个空着。
一个里面躺着人。
我走近,隔着玻璃看。
维生舱里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戴着呼吸面罩,身上插满管子。
是白景明。
他还活着,但昏迷不醒。
“林队!这里!”一个特警在角落喊。
我们过去。
角落里摆着一台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个监控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房间。
我的公寓。
实时监控。
镜头正对着我的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我。
穿着睡衣,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但时间显示。
现在,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
我应该在这里,在工厂。
那监控里躺在床上的……是谁?
“这是录像吧?”林队皱眉。
特警操作电脑,调出文件属性:“不是录像,是实时流媒体。信号源……就在工厂里。”
我们环顾四周。
工厂空旷,没有藏人的地方。
除非……
我抬头,看向头顶的钢架。
上面有个人影。
坐在横梁上,低头看着我们,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他穿着白大褂,左眼眼角,一颗痣。
陆海。
或者说,长得和陆海一模一样的人。
他笑了,声音在空旷的工厂里回荡:
“陈默,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