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在椅子上,血液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疼,但我移不开视线。
画面里还是那个静止的地下车库视角。
水泥柱、几辆停着的车、惨白的灯光。
一切平常得可怕,除了耳机里传来的声音。
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又响起了。
“东西带来了吗?”
声音很低,咬字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从容。
我脑子里飞快搜索记忆,但找不到匹配的对象。
不是同事,不是朋友,不是任何我认识的人。
接着是林薇的声音。
“当然。”
之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纸张摩擦,或者……文件袋?
“这是最后一部分。”
林薇说,语调轻快得近乎残忍。
“有了这个,他公司的核心技术就全在你手里了。”
我的手指抠进了鼠标侧面的橡胶垫。
林薇你什么意思?
不经意间,指甲陷进去,但我感觉不到疼,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那句话上。
“他公司的核心技术!”
我是天眼系统项目组的负责人。
这个项目做了两年半,公司投了近千万,如果成功,能垄断未来五年的市场。
对手公司虎视眈眈,三个月前我们还抓到一个试图贿赂测试工程师的商业间谍。
公司为此升级了安保系统。
所有核心资料严禁带出研发中心,连打印都要权限审批。
我办公室的电脑不联网,U盘接口全部封死,进出要过两道安检。
可我防住了所有人,唯独没防住每晚睡在我身边的人。
耳机里,那个男人笑了。
低沉满意的笑声。
“你做得很好。”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补了一句。
“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可以。
我们光明正大。
在一起……
每一个词都像钝刀子,一下下往我肋骨缝里捅。
“还要等多久?”
林薇的声音突然变了。
刚才的轻快消失了,换成一种急切,带着怨气的语调。
“我已经受不了每天在他面前演戏了。”
“你知道他碰我的时候我有多恶心吗?”
我猛地扯下耳机。
什么意思?!
声音断了,但那些话还在脑子里炸,一遍又一遍。
“他碰我的时候我有多恶心。”
恶心吗?
真的是这样吗?
我闭上眼睛,心噗噗地跳。
昨晚,不对,是前天晚上,我们做了。
她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穿着那件丝绸吊带睡裙。
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我搂住她的腰,她回应我的吻,手环上我的脖子。
整个过程她都很投入,至少看起来是。
结束后她靠在我怀里,手指在我胸口画圈,说一些温柔含糊的情话。
我当时觉得幸福。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不是全程都在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书房里安静得吓人。
空调出风口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像某种单调持续的嘲讽。
我坐在黑暗里,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时间显示九点十一分,对话还在继续,但我没勇气再听下去了。
七年。
我们结婚七年了。
恋爱谈了三年,从她大四我研一开始。
她追的我,在图书馆递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
【学长,你的笔记本掉了】
其实笔记本根本没掉,是她从桌子上推下去的。
这事我知道。
当时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她多可爱啊。
素面朝天,扎个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在我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时,她白天上课晚上去便利店打工,把攒的钱全塞给我。
“哥,你先还利息,别让人家找上门。”
“放心,还有我……”
婚礼上她哭得妆都花了,抱着我说。
“陈默,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呵呵,我想到就感觉可笑。
原来这辈子的有效期只有十年。
十年一到,保质期过了,感情就变质发臭了。
而我这个傻子,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全然不知里面已经生满了蛆。
客厅传来脚步声。
轻盈熟悉的节奏。
林薇从洗手间出来了。
她在书房门口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听里面的动静。
我屏住呼吸,手指悬在空格键上方,随时准备切换屏幕。
门把手转动了。
我几乎是本能反应,瞬间切到股票K线图界面。
深红浅绿的曲线在屏幕上跳动,看起来像是在研究行情。
门开了条缝,林薇探进半个身子:“还没弄完?”
她刚洗完脸,额前的头发有点湿,素颜的样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好几岁。
我曾无数次在清晨醒来时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觉得这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现在我只觉得恐怖。
“快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得可怕。“在看点资料。”
她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又落回我脸上:“行车记录仪……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我说,“光线太暗,车牌看不清。”
她点点头,表情是恰到好处的遗憾:“那算了,别折腾了,早点睡吧。”
“你先睡。”我甚至对她笑了笑,“我再看看。”
“好。”她退回门外,轻轻带上门。
脚步声渐远,然后是主卧门关上的声音。
我坐在原地,在等。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等主卧可能传来任何动静。
五分钟后,我重新戴上耳机,把进度条往回拉了一点。
男人的声音:“……风险还是有的,陈默不是傻子,最近公司查得严,他可能会起疑。”
“他不会的。”林薇的声音斩钉截铁,那种笃定让我心寒。
“他信任我。结婚七年,我太了解他了。”
“他从来不会怀疑身边的人,尤其是对我。”
信任。
这个词现在听起来像个笑话。
“那就好。”
男人说,“钱我已经准备好了,还是老规矩,分三次打到你妈账户上。”
“等天眼系统的专利到手,尾款一次性结清。”
“五百万?”林薇问。
“五百万。”男人确认。
“加上之前给的,总共六百万,足够你在任何地方重新开始。”
一段短暂的沉默。
我能听到林薇轻微的呼吸声,她在思考,或者……在权衡。
“浩哥。”
她忽然换了称呼,声音软下来。
“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浩哥?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张浩!
大学同学,比我高一届,计算机系的。
毕业后进了竞争对手的公司,现在已经是技术副总。
三个月前同学聚会我们还碰过面,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同学,以后多合作啊。”
当时他笑得真诚,我也笑着点头。
原来是这样合作。
“当然不会反悔。”张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去国外。”
“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亚,随你选,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这个陈默永远找不到我们。”
“我想去墨尔本。”林薇说,语气里突然有了憧憬。
“我听说那里气候好,华人多,也不像温哥华那么贵。”
“嗯嗯,我都听你的。”张浩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薇薇,这一年委屈你了。”
“为了你,值得。”
最后这四个字,她说得轻而坚定。
我关掉了视频。
不是暂停,是彻底关掉播放器,拔出读卡器,把存储卡紧紧攥在手心里。
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但这点疼算什么呢?
比起心脏被剜掉一块的剧痛,这连蚊子叮都不算。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扶着桌沿才站稳。
走到书房窗前,外面是城市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这个世界一切如常,只有我的世界刚刚塌方。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林薇发来的微信:“老公,我先睡了,你别熬太晚,爱你。”
后面跟着一个粉色爱心的表情。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打字回复:“好,马上就来。”
发送。
我把存储卡放进钱包最里层的夹层,把电脑上的所有记录彻底删除,清空回收站。
接着打开股票软件,随便看了几只股票的走势,留下浏览记录。
做完这一切,我关灯走出书房。
主卧的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漏出来。
我推门进去,林薇侧躺着,背对着门的方向,呼吸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我轻轻走到床边,看着她。
睡颜安静,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她睡觉时喜欢微微蜷缩,像婴儿一样的姿势。
我曾无数次这样看着她,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
现在我心里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黑洞般的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脱掉衣服,躺到她身边。
床垫微微下陷,她动了动,翻过身来,眼睛闭着,手却自然地搭在我腰上。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睡梦中也要挨着我。
我僵硬地躺着,感受着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
曾经让我安心的温度,现在只觉得灼热,像躺在烙铁上。
“默默……”她含糊地呓语,把头靠在我肩上。
我没动,也没回应。
过了很久,久到她的呼吸重新变得深沉均匀,我才慢慢转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
今晚之前,我的人生有清晰的轨迹。
努力工作,升职加薪,和林薇要个孩子,换套学区房,等老了退休,一起去环游世界。
现在,那条轨迹断了。
前方是迷雾,是悬崖,是我从未想象过的深渊。
而躺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我娶回家,发誓要爱一辈子的人,正亲手把我往深渊里推。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下来,没入鬓角。
我没去擦。
只是无声地……死死地盯着黑暗,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我需要决定,是继续装睡,还是现在就掀翻这张铺了十年的温床。
人生的选择题啊,真是令人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