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得像一口井。
我从侧门溜出城主府,贴着墙根的阴影走。
血雷的余威还在空气里,带着股铁锈和焦灰的腥气。
街上没人,店铺门板关得死紧,偶尔有窗缝里透出的一点光,也很快熄灭。
他们在躲。
躲那异象,也躲我这个引发异象的人。
掌心那块玉又凉了,像块普通的石头。
但我脑子里那点呼吸法的残影挥之不去。
一呼一吸间,巷子里的霉味、远处飘来的炊烟、还有皮肤上残余的雷电酥麻感,都异常清晰。
家在后巷最里头,一座老朽的木楼。
楼梯踩上去咯吱响,像下一秒就要塌。
钥匙插进锁孔,转半圈,停了。
门缝里,没有光。
我出门时,灶台上留了盏小油灯。
娘眼睛不好,夜里总要留点亮。
心往下沉。
我轻轻推开门。
黑暗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还带着一股陌生的甜腻味,像腐烂的花泡在糖水里。
“娘?”
没回应。
我摸向墙角放火折子的地方,手指刚触到竹筒,后背的汗毛猛地炸起!
没有声音,没有风。
但就是有种东西,从房间最暗的角落,贴着地面,像水一样漫过来了。
我抓起火折子,擦亮。
昏黄的光圈撑开一小片黑暗,照见了那东西……
一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影子,正从地面站起来。
它没有脚,下半身还融在黑暗里,上半身已经拉伸、扭曲,勾勒出模糊的躯干和头颅。
脸上本该是五官的地方,只有两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涡。
它看着我手里的火折子,那两个涡旋停了一瞬,然后,咧开一道缝。
没有声音,但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像被人用铁锤砸了太阳穴。
剧痛炸开,手里的火折子差点掉了。
它动了。
不是走,是滑。
悄无声息地穿过我和房门之间的空隙,直扑我面门!
阴影构成的手臂前端,猛地伸出五根尖锐,同样由黑暗凝成的利爪,撕裂空气,带起一股阴寒的恶风。
太快了!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凭着在街头打架的本能向后仰,脊背几乎弯折。
利爪擦着我鼻尖过去,阴冷的气流刮得脸生疼。
还没站稳,第二爪又到,这次是横扫,封我退路。
背后就是墙。
躲不开了。
就在那阴影利爪即将触及我脖颈的刹那。
我怀里,那块一直安静的灰玉,骤然滚烫!
不是温和的热,是烧红的铁烙进皮肉那种烫!
“呃啊——!”
我忍不住痛哼出声。
与此同时,一道温润却不容置疑的清光,从我心口位置透衣而出,并不刺眼,却瞬间驱散了身周丈许内的所有黑暗!
那阴影怪物像是被滚油泼中,发出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嘶鸣!
它伸出的利爪在清光中如同积雪遇阳,迅速消融、汽化。
整个扭曲的身体剧烈颤抖,表面冒出嗤嗤的黑烟,飞快地向后缩去,试图重新融入房间角落更浓的黑暗里。
但清光不依不饶,如影随形。
光芒笼罩下,那怪物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形体越来越淡。
最终噗地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地灰白色像是骨灰又像是什么东西烧尽后的残渣,还有空气中那股甜腻腐烂味被灼烧后的焦臭。
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里衣。
心口位置的灼热感缓缓退去,重新变回温润。
我颤抖着手,摸出那块古玉。
它似乎……更润泽了些。
原本灰扑扑的表面,多了一丝流水般的光晕。
没等我细看,眼前骤然一花。
不是头晕,是视野被强行切换。
我看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方寸大小,雾蒙蒙的空间。
上下四方都是乳白色的光壁,缓缓流动。
空间中央,有一口井。
井口很小,只碗口大,里面不是水,而是一团不断升腾的乳白色的气。
那气很稀薄,丝丝缕缕,但吸一口,整个人都像被温水泡过。
刚才的惊惧与疲惫一扫而空,脑子也瞬间清明。
井边,悬浮着两样东西。
一卷非丝非帛的淡金色薄册,上面有几个古朴的字,我不认识,但意思直接映入意识:《源初吐纳法》。
另一件,是一枚半透明的玉简,里面光影流转,构成一个盘坐的小人,演示着某种极其内敛。
仿佛要将自身存在都收敛起来的呼吸与能量运转方式。
旁边浮现两字:敛息术。
信息很自然地涌来。
此地为“源初秘境”,古玉核心所化。
中央为“灵泉之眼”,可滋生微末源初灵气。
得传承者,需勤修《源初吐纳法》,导引灵气,淬体凝神。
而敛息术,乃当前保命第一要务,需即刻掌握,隐匿自身一切异常气息。
我意识退出那片空间,人还在自家黑暗的屋里。
但手里握着的古玉,和脑海中清晰无比的功法、术法,告诉我刚才不是幻觉。
“默儿?是默儿回来了吗?”
里屋传来娘虚弱而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摸索和咳嗽。
“娘!是我!”我连忙应道,连滚爬起,点燃油灯。
娘扶着门框出来,脸色苍白:“我刚听见响动……好像有东西……”
“没事,娘,是老鼠,我赶跑了。”
我扶她坐下,快速检查了一下,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那阴影怪物,目标明确,就是我。
安顿好娘亲,我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关紧门。
立刻按照脑海中的敛息术的法门尝试。
呼吸变得极缓极深,意念引导着心口古玉散发出的那一点点温热气息。
它沿着特定路径在体内缓缓游走,最后均匀散入四肢百骸,包裹住整个身体。
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当我施展完,走到那堆怪物留下的灰白残渣前时,发现自己原本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呼吸,甚至身体散发出的热量,都变得微弱而平稳。
连带着,掌心古玉那点微光也彻底内敛。
我蹲下身,用根木棍拨弄残渣。
灰烬里,有一点暗红色的硬物。
挑出来,指甲盖大小,不规则,像烧融后又凝固的碎陶片。
上面有一个极其诡异、扭曲的纹路,看久了,眼睛发花,心里发堵,充满了一种亵渎与腐朽的味道。
这就是那怪物的核心?
它是什么?
谁派来的?
为什么叫我钥匙?
联想到大伯的话,还有测灵日的异象,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我已经被盯上了。
被这种非人的鬼东西。
握紧那枚残片,我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巷子依然寂静,但远处,临近主街的巷口,多了几个模糊的人影。
他们没有打灯笼,行动间几乎无声,但那种刻意搜索式的姿态,和寻常百姓截然不同。
是城主府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轻轻合上窗,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
手里,是温润的古玉和冰冷的残片。
脑子里,是完整的源初吐纳法和敛息术。
外面,是窥伺的人影和未知的威胁。
我成了这无仙世界里,唯一的异数。
而麻烦,才刚刚开始。
窗缝里,漏进一丝冰凉的风。
我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极遥远的地方,隔着无数屋顶和城墙,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与我怀中古玉隐隐共鸣的……
玉磬之音?
方向,是城西。
那里,是青岩城最混乱,也最藏着秘密的地方。
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