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那盏仿古宫灯的光线暖黄,投在红木茶桌上,把每个人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周敏被我那句“您问过清姿,她想要什么吗”问得怔住了。她手指捏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沈建国则停止盘佛珠,那双在商海沉浮几十年的眼睛,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沈清姿在旁边,手指在桌下紧紧攥着我的。她的手心很热,甚至有点出汗。
“我想要什么?”周敏终于开口,声音依然平静,但底下有暗流,“我想要我女儿幸福,想要她的人生顺遂,想要她的伴侣能保护她、支持她,而不是成为她的累赘。”
“妈……”沈清姿忍不住出声。
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让我说。
“阿姨,”我坐直了些,虽然还是那身邋遢打扮,但语气认真起来,“您说的这些,我都给不了。我确实保护不了她,她也不需要我保护,今天下午在董事会,您女儿一个人对战七个老狐狸,赢得漂亮极了。”
沈建国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但忍住了。
“至于支持她,”我继续说,“我能做的就是在她累的时候,给她煮碗面,虽然我只会煮泡面。在她想哭的时候,借她个肩膀,虽然我这件衬衫可能有点脏。”
周敏眉头蹙起。
“但这些,就是清姿要的吗?”我转向沈清姿,她正看着我,眼睛很亮,“清姿,你告诉你妈,这三年来,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沈清姿深吸一口气,松开我的手,转向她的父母。
“爸,妈,”她声音很稳,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我最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婚姻,不是什么能并肩作战的商业伙伴。我要的是一个在我卸下沈总这个面具后,还能把我当普通女人爱的人。”
她顿了顿,眼眶又开始发红。
“这三年,我每天活在算计和防备里。只有见到江辰的时候,我才敢放松。因为他不图我的钱,不图我的地位,他甚至……”她看我一眼,笑了,带泪的笑,“甚至嫌弃我太有钱、太忙、太不把他当回事。”
“所以他发分手微信?”周敏冷冷道,“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不是不满。”我接过话,“是绝望。”
茶室里安静下来。
窗外有风吹过庭院的竹子,沙沙的响。
“阿姨,您知道最让人绝望的是什么吗?”我看着周敏,“不是贫穷,不是差距,而是你明明深爱的人就在你面前,你却觉得她越来越远。这三年,我和清姿之间隔着的不是钱和地位,而是她单方面筑起的一道墙,一道为了保护我,却把我彻底隔绝在外的墙。”
沈建国突然开口:“清姿,是这样吗?”
沈清姿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是。我怕二叔对江辰下手,所以不敢公开关系,不敢对他太好,甚至不敢花太多时间陪他。我以为这是保护,但最后……”
“但最后伤他最深。”沈建国叹了口气,放下佛珠,“女儿,爸爸教过你,商场上的手段,不能用在感情里。”
周敏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突然问:“江辰,如果清姿今天真的被董事会罢免了,一无所有了,你还会跟她在一起吗?”
“会。”我没犹豫。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说,“她终于可以只是个普通女人,而我也终于配得上她了。”
周敏愣住了。
沈建国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爽朗,把刚才凝重的气氛都冲淡了。
“好小子!”他拍了下桌子,“有种!”
周敏瞪了丈夫一眼,但脸色明显缓和了些。她端起茶杯,这次真的喝了一口。
“茶确实烫了。”她放下杯子,看向我,“但你爸说得对,茶如人生。有些茶,就是要用热水才能激出真味。”
这话里有话。
沈清姿眼睛亮起来:“妈,您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周敏站起身,整理了下旗袍,“只是提醒你,江辰,如果你真想和清姿在一起,未来的路不会好走。外界的议论,圈子的排挤,甚至明里暗里的刁难,这些,你扛得住吗?”
我也站起来,看着她:“阿姨,我扛不住。”
周敏挑眉。
“但清姿扛得住。”我笑了,“她今天下午刚扛完七个董事。未来如果有人刁难我,她就去刁难回去,反正她擅长这个。”
沈清姿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周敏也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虽然很淡。
“行了。”沈建国也站起来,“阿敏,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清姿二十八了,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小子,对我女儿好点。不然……”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不然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老狐狸。”
我点头:“沈叔叔放心。”
周敏走到沈清姿面前,抬手理了理女儿散落的头发,动作轻柔。
“瘦了。”她轻声说,“以后别什么都自己扛。”
“嗯。”
“那个婚房,”周敏又说,“滨江的顶层复式,装修完了。下个月就能搬进去。”
沈清姿瞪大眼睛:“妈,您怎么知道……”
“我是你妈。”周敏淡淡道,“你以为你偷偷买房装修,能瞒过我?”
母女俩对视,眼里都有泪光。
离开别墅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夜风清凉,吹散了一身的茶香和檀香味。我和沈清姿并肩走在庭院的小径上,谁也没说话。
车子等在门外,司机看见我们,立刻下车开门。
上车前,沈清姿突然转身抱住我,抱得很紧。
“江辰,”她脸埋在我肩窝,“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没走。”她声音闷闷的,“谢谢你今天跟我来,谢谢你在会议室说的那些话,谢谢你在我爸妈面前……还是这么摆烂。”
我笑了,回抱她:“我就这德性,改不了了。”
“别改。”她抬起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我就喜欢你这样。”
车子驶回城中村。
巷子口,她让司机停车。
“我自己走进去。”我说。
她摇头,跟着我下车:“我送你。”
我们牵着手,走过狭窄的巷子。路边的大排档还在营业,炒菜的油烟味,啤酒瓶碰撞声,光着膀子划拳的男人,这是我的世界,她第一次真正踏足的世界。
到我那栋破楼下,她停住脚步。
“江辰,”她看着我,“那条分手微信,真的不算数,对吧?”
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沈总,你明天几点上班?”
她愣了一下:“八点半到公司。”
“那你七点过来。”我说,“我请你吃早餐。”
她眼睛亮了:“吃什么?”
“楼下王阿姨的豆浆油条。”我说,“五块钱管饱。”
她笑了,笑得像个小女孩:“好。”
“还有,”我补充,“以后不准再瞒着我任何事。你二叔也好,董事会也好,你爸妈也好——好的坏的,都要告诉我。”
“好。”
“不准再因为工作放我鸽子。”
“好。”
“不准再给我打钱、买房、安排工作。我想靠我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但点头:“好。”
“最后,”我看着她的眼睛,“沈清姿,我们重新开始。从今天,从此刻,从零开始,你不再是沈总,我不再是你养的小白脸。我们就只是两个普通人,谈恋爱,吵架,和好,过日子的普通人。能接受吗?”
她眼泪又涌上来,但这次是笑着哭的。
“能。”
我低头,吻了她。
这个吻很轻,很温柔,像三年前那个咖啡馆下午的第一个吻。
吻完,她脸有点红,小声道:“那我上去了?”
“上去吧。”我松开手,“明天七点,别迟到。”
她转身上楼,走到二楼时回头,冲我挥挥手。
我站在楼下,看着她房间的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巷子口,那辆宾利还停在那里。
司机摇下车窗:“江先生,沈总让我送您回去。”
我摆手:“不用,我走回去。”
“可是……”
“告诉她,”我笑笑,“从今天起,我要习惯没有宾利接送的日子。”
我走出巷子,走到大街上。夜风迎面吹来,带着这座城市的喧嚣和生机。
手机震了一下。
是沈清姿的微信。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那枚男式铂金戒指,被她戴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尺寸明显不对,松松垮垮的。
下面跟了一句话:
【先替你保管。等你准备好了,亲手给我戴上。】
我盯着屏幕,笑了。
打字回她:
【明天早餐,油条我给你掰成两半,一人一半。】
她秒回:
【好。我要蘸很多豆浆。】
【还有,江辰,我爱你。】
我看着最后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收起手机,双手插兜,吹着口哨往出租屋走。
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我进去买了盒牛奶,想了想,又拿了盒草莓味的,她爱喝这个。
结账时,店员小妹多看了我两眼,大概觉得我心情好得有点可疑。
走出便利店,我抬头看了眼夜空。
城市光污染严重,看不见星星。
但我心里,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