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挂掉电话后,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她盯着手机屏幕,像是在消化那句“带回家吃饭”。
我看着她侧脸,睫毛很长,鼻梁挺直,下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这个在董事会上杀伐决断的女人,此刻居然露出了一丝……紧张?
“你爸妈,”我开口,声音在空旷会议室里显得特别响,“知道我吗?”
她收起手机,看向我,眼神复杂:“知道。但没见过。”
“所以他们知道我的情况?”我扯了扯身上这件皱衬衫。
“月薪八千,无房无车,老家在农村,父母是农民,妹妹还在上学?”
她没说话,但沉默已经回答了。
我笑了,笑得有点苦:“那今晚这顿饭,恐怕不是‘吃饭’那么简单吧?”
“江辰……”她伸手想拉我,又停住,“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我找个借口。”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歉疚,有不安,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恳求。
她其实希望我去。
“去。”我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为什么不去?前男友见前女友父母,多经典的戏码。”
“你不是前男友。”她抓住我的手,很用力,“江辰,那条分手微信……不算数。”
我低头看她的手。纤细,白皙,但指节分明,握过钢笔,签过亿万合同,也曾在深夜为我整理过衣领。
“沈总,”我慢慢抽回手,“有些事,不是一句‘不算数’就能翻篇的。”
她脸色白了白。
“但饭可以吃。”我往门口走,“就当是……感谢您这三年对我家人的照顾。”
“江辰!”
我没回头,拉开会议室的门。
门外,助理林薇端着两杯咖啡正要敲门,看见我出来,愣了一秒,然后迅速调整表情:“江先生。”
我点头,侧身让她进去。
走廊里,几个还没走远的员工偷偷往这边瞟,看到我,又赶紧低头假装工作。我穿着拖鞋走过光可鉴人的走廊,走过挂满集团荣誉证书的墙面,走过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沈清姿追了出来,高跟鞋敲在地面上,急促又慌乱。
“等等。”她拉住我胳膊,“你这样……不能去。”
我低头看自己:旧衬衫,牛仔裤,人字拖。确实不太像去见百亿集团千金的父母。
“那算了。”我耸肩,“正好。”
“不是这个意思。”她急道,“我的意思是……换身衣服。我让人去买,很快。”
“不用。”我看着她,“沈清姿,我就这样。如果你爸妈不能接受这样的我,那就算换了阿玛尼高定,他们也不会接受。”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电梯来了。我走进去,她跟进来。
密闭空间里,只有我们俩。镜面电梯壁映出我们的倒影:她一身精致,我一身潦草;她眼眶还红着,我面无表情。
“江辰,”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对不起。”
我没接话。
“这三年来,每一次爽约,每一次让你等,每一次挂掉你电话去开会……每一次,我都想跟你说对不起。”她靠在电梯壁上,仰头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但我不能说。我怕我一说,你就会心软,就会继续等,就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电梯在下降,轻微的失重感。
“我二叔那个人,手段很脏。”她继续说,“如果他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他会从你下手。车祸,意外,甚至……更龌龊的手段。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我转头看她:“所以你就单方面决定,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
“是。”她承认得干脆,“我自私。我想保护你,也想留住你。我以为我能处理好一切,然后风风光光娶你进门。我以为……时间还多。”
电梯到达一楼,“叮”一声。
门开,大厅里灯火通明。
“但今天看到那条微信,”她走出电梯,脚步顿了顿,“看到你说‘演不动了’,我才知道我错了。江辰,爱一个人不是替他做所有决定,而是该让他一起面对。”
我跟着她走出电梯,走出旋转门,夜风吹过来,带着城市特有的燥热。
那辆宾利还停在门口,司机立刻下车开门。
上车前,沈清姿突然转身,双手捧住我的脸,很认真地看我的眼睛。
“待会儿见到我爸妈,”她说,“如果他们说难听的话,你……”
“我就走?”我挑眉。
“不。”她摇头,“你就怼回去。用你最摆烂的方式,怼得他们无话可说。”
我愣住。
她笑了,笑得眼睛弯起来,像三年前在咖啡馆那个下午。
“反正他们都觉得你配不上我,不如就坐实这个印象。”她凑近,压低声音,“我爸妈最讨厌谄媚讨好的人。你越不把他们当回事,他们越拿你没办法。”
车子驶向城西的别墅区。
路上,沈清姿简单介绍了她家的情况:父亲沈建国,沈氏集团创始人,三年前心脏病后退居二线,但仍是最大股东。
母亲周敏,出身书香门第,大学教授退休,现在是几家慈善基金会主席。
“我妈比较……”她斟酌用词,“讲究。她喜欢有教养、有学识、有家世的人。”
“正好我一样不占。”我接话。
“所以你要记住,”她握紧我的手,“别试图讨好她。做你自己。”
车停在一栋中式别墅前。白墙黑瓦,庭院深深,门口两尊石狮子在夜色里静默。
佣人已经等在门口,看见我们下车,恭敬鞠躬:“大小姐,先生夫人在茶室等您。”
沈清姿深吸一口气,牵着我往里走。
穿过回廊,走过天井,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茶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推门进去。
茶室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坐在红木茶桌前。
男人约莫六十,头发花白,穿着中式对襟衫,手里盘着串佛珠,正是财经杂志上常见的沈建国。
女人看起来年轻些,一身素色旗袍,戴副金丝眼镜,气质清冷,是周敏。
两人同时抬头。
目光先落在沈清姿身上,然后,缓缓移到我身上。
那目光,像手术刀。
从头发丝到脚底板,一寸寸解剖。
我穿着人字拖的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蜷。
“爸,妈。”沈清姿开口,声音平稳,“这是江辰。”
沈建国没说话,继续盘佛珠。
周敏放下茶杯,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江先生,”她开口,声音温和,但每个字都像裹着冰,“请坐。”
我在他们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椅子硬得硌人。
佣人端上茶,青瓷杯,茶汤清澈。
“听清姿提过你几次。”周敏端起茶杯,没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叶,“江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来了。
“目前失业。”我说。
周敏眉毛都没动一下:“之前呢?”
“在一家小公司做文案策划。”
“月薪?”
“八千。”
“家里做什么的?”
“父母种地。”
“学历?”
“普通二本。”
我一问一答,像在接受审讯。沈清姿在旁边,手指在桌下悄悄碰了碰我的手背。
周敏终于放下茶杯,看向沈清姿,语气依然温和:“清姿,这就是你选的人?”
“是。”沈清姿直视她母亲。
“你了解他吗?”
“了解。”
“了解他什么?”周敏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笑,“了解他月薪八千,了解他父母是农民,了解他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出来见人?”
这话太重了。
连沈建国都皱了皱眉,低声:“阿敏。”
但周敏没停:“清姿,你是沈氏集团CEO,身价百亿,未来要执掌千亿帝国。你的伴侣,应该是能与你并肩作战的人,而不是……”
她看向我,剩下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沈清姿脸色发白,正要开口,我按住了她的手。
我端起面前那杯茶,喝了一口。
然后放下,看向周敏。
“阿姨,”我说,“您这茶,水温高了。”
周敏一愣。
“明前龙井,芽叶细嫩,应该用85度的水冲泡。”我指着茶杯,“您这杯,少说90度,把茶烫死了。苦涩味出来了,清甜味没了。”
茶室里安静了。
沈建国的佛珠停了。
沈清姿睁大眼睛看我。
周敏盯着我看了三秒,缓缓开口:“你懂茶?”
“不懂。”我老实说,“但我爸爱喝茶。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好茶,他就去山上采野茶,自己炒。他说,茶如人生,水温不对,再好的茶也是浪费。”
我顿了顿,看着周敏:“就像人一样,家世不对,再好的感情,在您眼里也是浪费。对吧?”
周敏脸色变了。
沈建国突然笑了。不是冷笑,是真的笑出声。
“有意思。”他看着我说,“小子,你继续说。”
我放下茶杯,靠回椅背,换了个更舒服,或者说更摆烂的姿势。
“阿姨,您说得对,我配不上清姿。”我坦然承认,“但问题是……”
我看着周敏的眼睛,一字一句:
“您问过清姿,她想要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