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涛那声怒吼在会议室里炸开,震得水晶吊灯都在晃。
长条会议桌边坐着七八个人,清一色深色西装,平均年龄五十往上。
他们齐刷刷盯着门口的我和沈清姿,眼神像刀子,探究的,鄙夷的,看好戏的。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脚上甚至还是那双人字拖。
站在光可鉴人的会议室里,像个误入高级宴会的流浪汉。
沈清姿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
她手心有汗,凉津津的。
但她站得笔直,下巴微扬,那个瞬间就变回了沈总。
那个二十八岁执掌百亿集团,在财经杂志封面上冷若冰霜的女总裁。
“二叔,”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说话要有证据。我怎么毁并购案了?”
沈国涛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直跳。
他大概五十出头,保养得宜,但此刻怒气让那张儒雅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证据?”他冷笑,抓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啪”地摔在桌面。
“今天下午四点,你和华远集团的最终谈判!百亿并购,谈了三个月!对方总裁亲自到场!你呢?你人呢!”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嗡声。
沈清姿松开我的手,缓步走向会议桌主位。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稳定,每一步都像在宣告主权。
她拉开主位的椅子,却没立刻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椅背上,环视全场。
“今天下午四点,”她一字一句,“我确实没去谈判。”
几个董事交换了眼色。
“但谈判也没取消。”沈清姿继续说,“我委托了集团首席法务官李律师全权代理。李律师跟了我五年,处理过集团所有重大并购案,他的能力,在座各位有目共睹。”
沈国涛一噎。
“至于我为什么没去,”沈清姿侧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停顿了两秒,“私人原因。”
这话像油锅里溅了水。
“私人原因?!”沈国涛拍桌而起,“沈清姿!这是价值百亿的并购!关乎集团未来三年的战略布局!你因为私人原因缺席?!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公司!”
“我有。”沈清姿迎上他的目光,“正因为我眼里有公司,才必须缺席。”
她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连我都愣了。
但她不解释,只是从助理手里接过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
“既然二叔提到华远并购案,”她把平板转向众人,“那我正好说说。过去三个月,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华远对我们核心技术的估值,总是卡在比市场价低20%的点?为什么每次谈判僵持时,第二天对方总能精准调整策略,打到我们痛处?”
会议室气氛变了。
几个原本事不关己的董事坐直了身体。
沈国涛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下。
“所以今天下午,”沈清姿声音冷下来,“我做了个测试。我准备了A、B两套谈判方案,A方案给谈判团队,B方案,只存在我的加密电脑里。而今天华远谈判时提出的新条款,几乎完全针对B方案的漏洞。”
她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
“这说明什么,各位应该清楚。”
“你什么意思!”沈国涛声音发尖,“你是说有内鬼?!”
“有没有内鬼,二叔应该比我清楚。”沈清姿盯着他,“毕竟今天下午四点,也就是我‘无故缺席’谈判的时候,二叔您在哪里?”
沈国涛僵住了。
他的表情管理在那一秒彻底崩盘。慌乱,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突然明白了沈清姿这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不是商战剧,这是每天在刀尖上跳舞,身边每个人可能都是敌人。
“够了!”一个白发老董事沉声开口,是之前微信里提到的王董,“清姿,内鬼的事可以慢慢查。但今天你缺席谈判是事实,华远方面已经发来律师函,说我们违约,要索赔三十亿。这个窟窿,你怎么补?”
“三十亿索赔?”沈清姿笑了,笑得冰冷,“王叔,您真信?”
她再次操作平板,投影幕布降下,一张照片出现在上面。
照片里是华远集团总裁,和一个中年男人在私密会所碰杯。中年男人的脸被打码了,但身材、发型、手上的那块限量款百达翡丽……
我下意识看向沈国涛的手腕。
同款表。
会议室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昨天晚上的照片。”沈清姿声音平静,“二叔,需要我解开马赛克吗?”
沈国涛后退半步,撞在椅背上,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音。
“伪造的!你这是伪造!”他嘶吼,“沈清姿!为了夺权,你连自己亲二叔都陷害!”
“是不是伪造,技术部门一验就知道。”沈清姿关掉投影,转向所有董事,“各位叔伯,今天召集紧急会议,不是说我的失职,而是我掌握了二叔沈国涛勾结竞争对手、泄露集团机密、意图掏空公司的证据。”
她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抽出厚厚一叠文件。
“过去三年,二叔通过关联交易转移资产七亿三千万。利用职务之便,向竞争对手泄露三次重大投标底价,造成集团损失超二十亿。以及……”
她看向沈国涛,眼神像看死人,“三年前我父亲心脏病发,医院鉴定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导致。二叔,需要我拿出您买通我爸营养师的证据吗?”
全场死寂。
连空调声都听不见了。
沈国涛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站在原地,背脊发凉。这已经不是商战了,这是谋杀未遂。
沈清姿这三年,到底在什么样的地狱里挣扎?
“清姿,”王董再次开口,声音干涩,“这些证据……属实?”
“已经交给经侦了。”沈清姿淡淡道,“二叔,您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主动辞去所有职务,交出所有股份,我给您留点养老金。二,等警察来。”
沈国涛盯着她,眼睛赤红,像头困兽。
然后他突然笑了,笑声嘶哑疯狂。
“沈清姿……你狠,你真狠。”他摇着头,“我输就输在低估了你。但是——”
他猛地指向我。
“你也别想好过!为了这么个废物男人,你毁了多少事!今天这事传出去,全行业都会笑你沈清姿恋爱脑!我看你这个CEO还怎么当!”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那些审视的,评估的,轻蔑的眼神,像针一样扎过来。
沈清姿正要开口,我往前走了两步。
拖鞋踩在大理石上,啪嗒,啪嗒。
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我走到会议桌边,拉开沈清姿旁边的那张空椅子,坐下了。
然后我看向沈国涛,扯了扯嘴角。
“二叔是吧?”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您刚才说,清姿为了我毁了多少事?”
沈国涛恶狠狠瞪着我。
“那我问问您,”我慢悠悠地说,“如果没有我这条‘分手微信’,没有清姿今天下午‘冲动离席’,您会这么急着跳出来吗?您和华远的交易,会这么容易暴露吗?”
他愣住了。
几个董事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清姿不是恋爱脑。”我看着沈国涛,一字一句,“她是以身为饵,钓您这条大鱼。而我……”
我顿了顿,笑了。
“我就是那个饵。”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沈清姿侧头看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亮得惊人。
沈国涛脸色从白变青,又从青变紫,最后瘫坐在椅子上,像个被抽空了气的皮球。
王董缓缓站起身,深深看了我和沈清姿一眼。
“散会。”他说,“国涛,你跟我来一趟。”
董事们陆续离场。最后只剩下我和沈清姿,还有瘫在椅子上的沈国涛。
门关上。
沈清姿突然转身,双手捧住我的脸,吻了上来。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激烈,凶狠,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三年压抑的所有情绪。
我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回应她。
很久之后,她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凌乱。
“江辰,”她声音低哑,“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是故意发那条微信,引他上钩?”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笑了。
“你猜。”
她还要说什么,手机又响了。
这次不是助理。
来电显示:妈妈。
她脸色微变,接起电话。
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但威严的女声:
“清姿,听说你今天带了个男人去董事会?晚上带回家吃饭吧,我和你爸等着。”
电话挂断。
沈清姿看着我,眨了眨眼。
“我妈,”她说,“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