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谣言四起,虽是说法各异,可内容所指却大体相同!好像是说汴州城来了一位巡检使金大人,就是金千镒的本家兄长!因听闻弟弟惨死于白氏兄弟之手而动了雷霆之怒!誓要诛杀五人,为兄弟报仇!
又说那金大人,智谋武功无人可及,乃是天下第一神捕!并说白氏兄弟本就是马贼,身上血债累累,朝廷多次缉捕未能拿获!
而此次,洛阳城内的府差捕役,金大人一概不用!特地从别处抽调大队精干人手,就是不想城中有人通气!
且金大人已经下了死令!此番定要国仇家恨一齐报,既杀白氏兄弟报功,也要夺回自家资财产业一箭双雕,得名利双收之效!
白氏兄弟亦早得家奴禀告,初时并不肯信!比及见到府宅前后各色人等,方才将信将疑,继而狐疑满腹!终至焦躁不安而内心惶惧,不可终日!
深夜,金府书斋之中灯光通亮!白氏五贼已然枯坐半晌,却仍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白如龙已经年过不惑,身为兄长,此时正将阴森的目光自四个兄弟身上逐一扫过!
沉声道:“我早令你等收敛一些,不可过于张扬!此处乃是中原腹地,哪还比得了西凉?现今官军围府,祸事已在眼前,便都装起哑巴来了?全是没用的东西!”
你道他这话说得何其无奈?就像他自己是个有用的一样!
老四白如蛟恨恨地道:“当初谁曾料想,那金千镒胡吹八扯的巡检使堂兄竟是真的!否则我们只助他夺了地皮,得了赠银便可回转!又哪来得这些窝心之事!”边说边以眼白了老二白如虎一眼!
惹得白如虎怒道:“老四!你也休要呱噪!当初谋他财产,是我的主意不假,可你等又有哪个不愿意来着?且金千镒死后,大哥的嘱咐,你却连半句也不曾听!与你三哥两人,整日花天酒地,花钱如同流水一般!这洛阳城里的赌馆、妓院都把你们奉作上宾,哪个不知白爷的名号!那时你便不知我的好处,现在却来说我的不是!当真可恼!”
老三白如豹闻言道:“这半晌我没申言,怎么一发连我都骂了?好像就你一身是理!倒忘了那几个被你打走的债主,哪一个不是我与四弟,暗中结果了他性命!好教你落个逍遥快活!现在看来,倒像我们帮出孽来了!”
白如虎瞪眼道:“这事一码归一码,你休说其他!”继而,他三人互不相让,互拆老底!如同三条互相撕咬的恶狗一般,狂吠不止!
老五白如鹰沉默多时,忽然站起身道:“四位哥哥休再吵闹,弟有一计,可令捕役速退!”
他此言一出,确有奇效!那三个果真都闭了嘴!白如龙喜道:“愚兄早就说过,我兄弟五人当中,聪明不过五弟!是何妙计?快快讲来!”
白如鹰环视四人道:“我有两条路,供四位哥哥斟酌!第一,我看府外官差虽多,却只是围而不动!我料想,定是那位巡检使大人未曾发令!自古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必是在等我们送钱给他!反正金千镒已死,只要我们不惜重金,教他得了好处,他自然也就没了脾气!”
白如豹听了,不由讥笑道:“怪不得说你只是个娃儿呢!你有多少金银,真可买得动他?你还真以为,他一个堂堂的巡检使,大老远地自汴州跑到这里,就只为你那几个小钱吗?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告诉你说吧,人家要的是金千镒的整个家产!再将我们五人杀死灭口,方可提了我等五颗人头,回汴州邀功升官!以你之见,这些,我们可给得了他?”
白如鹰本以为自己说的话颇有见识,不想却被白如豹几句话直戳要害,弄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白如龙也白了他一眼道:“看来,还得另想办法才行!”
白如鹰却又踊跃道:“那如三哥适才所讲,软的不行,咱们就来硬的!以我们兄弟的武功,只要探知那金大人的住处,深夜前往,神不知,鬼不觉,一刀抿了那狗官,当不费吹灰之力!到那时官府大乱,无人主事,哪个还顾得上我们?”
白如龙听后,连眼皮都不愿抬一下!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伸手示意白如鹰坐下。
然后沉声道:“哪有那般容易之事!人家远道而来,若不十拿九稳,如何会向我等下手?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看那些在府外监视我们的捕役,个个武功不弱!便是那些摊贩,也一眼便能看出,皆是练家子所扮!属下都这般了得,你想那金大人,‘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号,岂能是白捡来的?更何况,如今行事在即,他的住处又岂会不设重兵把守?再退一步说,纵是我们寻得他住所,也杀了他,便真可全身而退了吗?纵使能够安然退回,这偌大的洛阳城,死了一个金大人,也保不齐再蹦出个什么铜大人,铁大人的!换做是我们,这到了嘴的肥肉,还能教他跑了不成?贼不走空啊,兄弟们!这话可不光是说咱们呀!”说着,又以目光自四个兄弟身上逐一扫过,似在探视四人之意,而四人默然,皆垂头不语!
时已三更,四下寂然。忽然间,一阵窸窣的声响透过窗纱,传入白如龙耳中!他立时向其余四人示意,书斋之内的几处灯火,便在一瞬间同时熄灭了!
而后,五人自黑暗之中向外窥视!果见门廊转角处,有三人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向金府后角门处摸去!
借着淡淡月色,从三人衣着身形可以看出,都是金府家丁!全都背着包袱,似乎是想趁着三更半夜,众人熟睡之时溜之大吉!
白如鹰不由大怒,方待发作,却被白如龙伸手止住!于是兄弟五人,暗中跟住三名家丁,直到看着他们出了后角门,也并未声张!
白如龙伸手向角门一侧的墙上指了指,白如虎会意,提身一纵,已然跃上墙头!白如龙自己也展动身形,跃上角门另一侧的树冠。两人却只躲在暗影里,盯住外面的三个家丁!
却见那三人既出角门,俱都长长舒了一口气!又相互抱拳道:“自此各凭天命,各奔前程吧!”然后,两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向两边逃奔而去!在他们背后,白如龙与白如虎两个,仍然屏息注视!
眼见左边两个就要跑出巷子,巷口却突然窜出两个人影,同时两边墙上亦有两人跃下!转瞬之间,便将两名家丁打翻在地!
那两个家丁却只惊呼一声,声音只传一半,便戛然而止!显然不是被打昏了,就是被塞了口!而后,那四个人影,又以极快手法,抬了两名家丁,消失在巷口一端!
另一端的那名家丁,听得惨呼之声,猛然回头,见得那般情景只是叫苦!三魂七魄已然吓飞了一半,就是想哭,都找不着调了!再回头时,却见两条人影已窜至面前!
那家丁心胆皆裂,尚未看清来人模样,便觉双耳之中“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就直直地栽倒下去!然他身体还未及触地,便被人轻轻提住!两个人一左一右,如同提个破布袋一般,疾速朝巷口奔去!须臾之间,亦消失不见!
那几个如鬼魅一般的黑影,从现身、出手,再到抓捕、撤离,真个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其间配合之默契,行动之迅疾!显见并非寻常捕快所能为之!而这一程,俱被藏于暗处的白氏兄弟尽收眼底!
二人凭借多年为盗的眼力,自那几个人的身形手法,亦可看出,他们皆是一流高手!白如龙惊愕万分,不由得六神无主,只觉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后背上升起一股凉气,陡然窜上脖梗,竟激泠泠打了个寒颤!
白如豹等三人,见两位兄长从墙头,树上下来之后,都双目失神,面相呆滞!不知何故,却也不敢动问,只得默然相随,回到书斋之内。
白如鹰刚要点燃蜡烛,却被白如龙嘘声阻止,转而自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于黑暗之中茫然四顾,不由心灰意冷!
长叹了一声道:“这中原之地,终究不是你我的天下!在这富贵温柔乡里,做了这一年的美梦,到底还是要醒的!此番,人家是动了真章!为了这偌大家产,眼见得是杀人灭口,一个不留啊!奶奶的!万没想到这些当官的,居然比咱们还要心黑手毒!咱们兄弟,这次算是栽了!”
白如虎接道:“而今,对方已然出手,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我等若再对此处心存留恋,最终下场则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依我看,这风口一时紧似一时,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金银财货早已到手,这一年来,咱们也享用得够了!不如趁他尚未大举来攻之时,咱们也给他来个‘溜之大吉’!带上东西,只要出得城去,便直奔西北!但得过了大漠戈壁,就是我们的地盘!到那时,任他是什么巡检使,就算是金吾卫大将军,我等又惧他何来!”
白如鹰闻言忙道:“正是!二哥说得有理!兵法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白如蛟亦道:“二哥所言不差,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白如龙闷坐椅中,翻着白眼沉吟半晌,忽自椅中站起!一跺脚道:“对!有道是‘贼不与兵斗,盗不与官争’!我们将金银、珍玩一并带上,就将这府宅、产业拱手让他!难道他金千钧白捡了这么大的便宜,还真能再追到西凉去不成?”
当下,五贼一心,只要西逃!计议已定,便去分头准备!他们自己以为这是“壮士断腕”,于他们而言,这就好比是被人吸血一般痛断心肝!却不知晓猎手此次看中的,只有他们的吃饭家伙!
次日,金府当中仍旧死气沉沉!府中之人一整天也没见到白氏兄弟,又见凭空少了三人!因而各自疑惑,不明所以,却又无人敢问!
直到天黑之时,方才有人敢走近白如龙的书斋,试试探探地唤了两声,却良久不见回应!才又壮着胆子推开房门。
进得书斋,方见里面柜倒书散,一片杂乱不堪,哪有一个人影!于是遍寻府内,终不见人!众人方才知晓,那白氏五贼必然是已经逃之夭夭了!
这消息立时便被金府前后那班监视的捕役获知,继而,只一炷香功夫,金府外面,不论是公门之人,还是买卖摊贩,俱都走得一个不剩!使得那街面空荡荡地,还真有几分萧瑟之感!
金府中人也好生奇怪!之前官府还摆开偌大阵势,仿佛是要将整个金府围死!困死!然后再连根拔起!可自那天之后,竟再无一人来问府中之事!便如同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而亲历此事的金府中人,更将这事添枝加叶传播开去!街谈巷议又将这事说得玄之又玄,使得洛阳左近,人人津津乐道!
白氏五虎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人们在啧啧称奇之余,却又不免赞叹朝廷恩泽福被,官府惠及众生!竟以雷霆手段,为洛阳百姓去一大害!
这都是当今天子体恤民情,爱民如子!于是纷纷以手加额,称颂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