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示之以人为阳谋
上回说到,罗兰告知霍青,她要回大使馆,也要求霍青遵从李秀凝公主的安排,去赤龙帝国军事大学深造。霍青倍加抵触,但最终被罗兰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作出决定的霍青,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明白这心跳的真正原因:明天,一切都将翻开新的一页。当迈出这一步时,我会变成怎样的人?是和现在一样,还拥有着坚定的底线和原则?还是背离本心,最终变成一个追名逐利的冷血机器?罗兰,如果为了胜利、为了成功,要牺牲掉你,我该怎么办?面对罗兰那双纯净深蓝色的双眸时,霍青的心不再狂跳,终于安静下来,他找到了答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霍青抱紧了罗兰,泪水从眼眶里流出:“罗兰,我爱你,永远爱你。”
夜色深沉,无声漫上,明月上西楼,遥山对帘钩。
月度银墙,燕宿雕梁,烟波凭阑久,关河萧索愁。
身边的爱人已然睡熟,罗兰寤(wù)言不寐(mèi)、辗转反侧,只得披衣而起,倚在床边,静静想着心事。
霍青翻了个身,应该是嫌热,将被子从身上拽了下来;
罗兰笑了笑,掀起被子的一角,轻轻盖在他肚子上,借着月光,打量着爱人的睡容:
霍青并非浓眉大眼的北方大汉,他的眼睛修长隽永,睫毛似鸦翎般长而浓密,少了几分粗犷之气,多了几分清秀俊美。
他的鼻梁很坚挺,鼻尖圆润;嘴唇红润,不点而朱;
他的个子很高,既不肥胖,也不瘦弱,恰到好处,强健有力;
从军一年多了,风吹日晒、摸爬滚打,可他的皮肤还是白皙光滑,令女孩子嫉妒。
罗兰轻轻感叹了一句:“真是个美男子啊。”
就在刚才,这个美男子吻遍了她每一寸肌肤,就像赤道上的阳光一样炽热。
大半个晚上,霍青孩子气般赖在她身上,对她的身体像着了魔一样入迷,反复亲吻、爱抚她身体的每个部分,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他每个动作,都无比细腻温柔,犹如一个画家,以柔情蜜意为色彩,以罗兰的身体为画布,将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绘制其上、永不消退。
罗兰初期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也感觉到,分别在即,此等柔情蜜意,也是自己所需要的;
两人都记不得做了多少次,犹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最后霍青在恍惚中陷入了沉睡。
罗兰抚摸他光洁的脸颊,她明白,这个夜晚注定难以入眠,此时此刻,应该珍惜每一秒与爱人在一起的时间;
可一想到,天一亮就要和霍青分离,罗兰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个晚上,眼前浮现出那晚的场景:
就在霍青被马原叫走谈话的同时,梁吉前来见她。
两人的时间配合得恰到好处,是否有事先串通,罗兰不得而知,无论有无,她也不在意;
梁吉会来找她,早在预料之中,杀死威尔·多勒后没多久,她便从复仇的快意中冷静下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虽然和霍青早已商量好,要归隐山林,但理智告诉罗兰,这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过不了多久,威尔·多勒失踪等一系列消息,很快就会传回蓝鹰帝国,或许他们暂时无法搞清楚,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即使她和霍青归隐,以军情局所建立的庞大情报网,想完全不被其找到,比登天还难;
事到如今,最实际的选择,只有投靠赤龙帝国。
罗兰不着急,她在等,等梁吉来主动找她;
这不是打架,讲究先发制人,后则为人所制;
这更像谈买卖,先采取主动的,往往更容易暴露出急于求成的心态,反而更容易被对手把握主动权,使谈判走向,朝着对手有利的结果迈进。
罗兰相信,以梁吉的精明,不难估量出她的价值,一定会来找她;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与赤龙帝国合作呢?
罗兰思来想去,无非一明一暗,两种方式:
所谓的“明”,就是她以前军情局情报员的身份,公开背叛蓝鹰帝国,将所知一切,尽数提供给赤龙帝国,并申请政治保护;
所谓的“暗”,则是她将作为被策反的“反间”,继续潜伏于蓝鹰帝国,为赤龙帝国提供情报。
两种方式,皆有风险:
公开背叛,看似光明正大、更加安全;
但蓝鹰帝国对赤龙帝国的上层,渗透收买已久,像丞相沈介溪这样的鸽派官员,掌权受宠;而像马原这样的鹰派将领,备受排挤;
此等情况之下,只怕不仅提供的情报,不会被取信,反而可能会被遣送回国,沦为维护两国友好关系的牺牲品。
作为反间,继续潜伏,其危险也是显而易见:
身在狼穴,一旦身份暴露,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罗兰分析整个事件,发现有两个地方,还存在很大风险:
第一,当马原下令要斩杀霍青之时,她忍不住挺身而出,提出要用自己所掌握的情报,来换取二人性命;
这话,可是当着全部龙武卒的面,说出来的;
青龙军团龙武卒,已先后出了四名内奸,谁敢担保在场的人当中,不会有李真的同党?
第二,她杀死威尔·多勒之时,梁吉带领的郡守府家丁,也有不少人目睹了这一切;
他们之中应该没有内奸,否则威尔·多勒早就得到消息跑了;
可谁敢担保,他们对此事,能绝对守口如瓶呢?
一旦这两处,有半点差池,她回去,等于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罗兰反复斟酌,感觉甭管哪一条路,都风险极高、近似赌博,心中暗暗后悔:
唉,我是真不该杀威尔·多勒。
可当时仇恨满胸、怒火难控,不杀他,又怎能一泄心头之恨?
罗兰叹了口气:有时把自己逼上赌桌的人,不是别人,恰是自己啊。
正当此时,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来人似乎已到门外,罗兰朗声说道:
“梁总管,门没关,请进吧。”
梁吉推门而入:“罗兰大使,好耳音啊,能听出在下脚步声的人,除了长公主,也就是你了。”
罗兰笑了笑:“梁总管,你来找我,是为了劝我投靠赤龙帝国吗?”
梁吉双手鼓了下掌:
“罗兰大使,真是性情中人啊,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的确有此意,不过……”
罗兰倒了杯茶水,递给梁吉:“不过什么?请总管不妨直言。”
“好,”梁吉将茶水接过,抿了一口,“不过,在下今晚前来,是为了替……替马原将军,向你转达他的建议。”
罗兰一听,眼中波光一闪,沉下脸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梁吉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罗兰大使,在下受人所托,自当忠人之事,可否允许在下,将马原将军的建议如实转达呢?”
罗兰略一点头:“请讲。”
“马原将军的意思是:想请你和霍青,跟随他一起回青龙大营。”
罗兰心中一动,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一想到要和马原天天见面,不禁一阵厌恶。
自从马原知道二人关系后,便想尝试和她谈谈,可罗兰始终不愿见他;
不用猜,她也能想象出,马原到时能说什么,忏悔?道歉?
有用吗?能改变什么?
能让妈妈死而复生吗?
能改变她二十多年来所经历的痛苦与耻辱吗?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道歉忏悔又有什么意义?
罗兰脸色阴晴不定、沉吟未决,梁吉淡淡一笑:
“看来,罗兰大使需要考虑一下,也好,等您考虑好了,再告诉我吧,若没别的事情,在下就先告退了。”
他正要离开,只听罗兰说道:“请留步。”
“奥?”梁吉转回身来,“您这么快就想好了?”
罗兰点点头:“请您转告他,谢谢他的好意,但是,我不能去。”
“这……请勿在下直言,您是认真的吗?”梁吉满脸不解之色,“性命攸关,不可任性使气,在下以为,您还是慎重考虑过之后,再来答复吧。”
“不用了,”罗兰摇了摇头,“我不想连累他。”
“这……”梁吉当然知道,罗兰所说的“他”就是马原,“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罗兰叹了口气:
“总管,就算我能同意,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蓝鹰人知道我的下落,会怎么对付他?”
她抑制住波澜起伏的内心:
“赤龙帝国中,多年一直都有要将青龙军团裁撤的声音,之所以未能得逞,是因为当时的皇帝是李世政,他经历过上一次的战争,所以还没蠢到会自毁长城。”
梁吉听她对先帝竟敢直呼其名,有心想纠正她,但转念一想:
罗兰毕竟是在蓝鹰帝国长大,对赤龙帝国的皇帝,自然不会像赤龙人那么尊敬,倒也正常。
他想清此理,遂闭口不语、继续静听。
罗兰继续说道:
“可现在不同了,如今在位的是十六岁的小皇帝李善佶,他生于和平年代,长于繁华之城,对战争、对蓝鹰人的野心,毫无概念。
他之所以还没有裁撤青龙军团,只是因为年纪还小,对这些前朝功勋卓著的老将们,还尚有忌惮。
可如果,蓝鹰人把我在青龙大营的事情,告知沈介溪,让他借此事做文章的话,只怕到那时……”
罗兰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但还是强压了下去:
“青龙军团、他,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而霍青……还有我……也终将难逃一死……”
罗兰平静一下内心,嗓音沙哑,饱含酸楚:
“我既然不想原谅他,又何必再连累他呢,也省了欠他人情。”
梁吉不禁暗起怜惜之情:“罗兰大使……”
他本想说,马原能有你这个女儿,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话到嘴边,觉得不合适,又咽了回去,改口: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霍青会为了你,不惜性命、不要功名,身赴险境、独对强敌,仍痴心不悔。”
梁吉朝罗兰深深行了一礼:“罗兰大使,先人后己、胸怀高义,请受我一拜。”
罗兰岂能坦然受拜,忙过来扶他;
梁吉不等她到跟前,已然拜下,随即起身,一拜一起,速度极快。
罗兰躲避不及,只得受了这一拜:
“梁总管,你这一拜,可折煞我了,不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接下来,便请你直说,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梁吉一听,也笑了:
“罗兰大使快人快语,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
希望罗兰大使能够和我们合作,不知您意下如何?”
罗兰淡然凝视梁吉,表情波澜不惊,心中实则钦佩:
此人明明有心想将我收入麾下,却故意先以马原的建议开场,既显得通情达理、人情味儿十足,又表现出一种设身处地、为他人考虑的姿态;
此一来,既能使马原欠他人情,又能令我心生感激、心甘情愿,为之效力;
此人果然厉害,明明料敌先机、滴水不漏,却每一句话,都说在明处,每一件事,都做在明处;
且说得名正言顺,做得光明磊落,令人心甘情愿为之所驱、肝脑涂地。
面对这位阳谋高手,罗兰权衡利弊,别无他选,只能与梁吉谈条件了;
谨慎起见,她略一沉思,将皮球踢了过去:
“梁总管,你觉得,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合作为好呢?”
罗兰猜测,梁吉接下来可能会反问:你能接受什么样的方式呢?
此等应对方式,较为常见,既可以把球踢给对手,又能掩藏自己真实想法;
谈判刚刚开始,双方还不能急着亮出底牌,得先试探一下对手的底线;
罗兰不着急,既然梁吉主动来找她,就已经证明他的迫切性。
可没想到,梁吉不仅没有反问,其回答倒似诚意满满:
“既然罗兰大使问,那在下就不妨直言了。
在下希望,罗兰大使能够继续潜伏于蓝鹰帝国,为我们提供情报。
当然了,这只是在下的一个建议,若罗兰大使不同意,不妨直言相告,在下定会认真考虑。”
梁吉之所以如此,内心亦有衡量:
“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孙子兵法·用间篇》)
既然是请人家为自己玩命,那就别耍花枪了,还不如以诚相待、实实在在,这样才更能彰显诚意。
他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请容在下多说几句:
若罗兰大使,愿意自暴身份,以求政治避难,也未尝不可;
只是赤龙帝国朝中,外有蓝鹰帝国猎鹰计划的渗透,内有沈介溪等人掌权,此等选择,绝非上策。”
梁吉所言,与罗兰心中所想,甚为契合:“只是……”
“只是,您担心泄密,对吗?”梁吉见罗兰欲言又止,遂替她说道,
“尽管放心,一切已经处理妥当:
马原将军,将会对龙武卒,进行一次地毯式审查,严查可能潜藏的内奸,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经章夜郡守同意,参加上次行动的家丁,一律被收纳入公主府侍卫,并已对其采取了,严格的封口保密措施。”
罗兰心中所忧,被其说中,暗暗钦佩其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既然如此,她便说出了自己考虑成熟的条件:
“多谢总管一片诚意,请恕我直言不讳。
若想让我为长公主效命,须依我三件事;
若总管能从,我自当效命;
如其不允,我宁愿与霍青亡命天涯。”
梁吉笑道:“大使不妨直言,在下愿闻三事。”
罗兰轻启朱唇,缓缓道来:
“间谍之事,极为凶险,无异于身处虎穴、虎口拔牙,一着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这第一件事便是:
罗兰须有临机决断之权,一旦情况危急,是否马上撤退,须由罗兰自己做主。”
梁吉心说:万一你没取得任何情报,却又撤离了出来,对我们而言,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转念一想:
从罗兰立场来看,要求倒也不过分,毕竟安全第一;
尽管上级希望下属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完成任务,但初时也得培养感情、慢慢来,不能一开始就强人所难,否则必然适得其反。
遂点了点头:“可以,没问题,一旦有危险,你可以马上撤离。”
罗兰继续说道:
“此次军情局行动,仅有我一人存活,一旦回去,必然要面临严厉内部审查。
即便我能通过审查,想要再取得信任,极为困难,恐怕很长时间都接触不到机密情报。
因此,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总管,需要有足够耐心等待,这第二件事就是:
如果我取得了情报,自然会主动联系你们;
如果我不联系你们,你们不准主动来找我。”
于梁吉看来,第二件事,倒也符合罗兰的实际情况,可谓入情入理,当即表示没有异议。
罗兰见前两件事,梁吉都答应得干脆利落,遂继续说道:
“总管宽宏大量,连依两事,足见其意之诚,罗兰虽为女子,但也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千金一诺,驷马难追。”
她朝梁吉盈盈下拜:
“我向您保证:罗兰既然身为反间,定当全力以赴、尽心竭力。”
梁吉见她如此,忙还了一礼,心说:此女如此承诺,应该不会食言,只是不知这第三件事会是什么?
罗兰将声音放慢,生怕梁吉听不清楚:
“这第三件事便是,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绝非你们的下属,我只能为你们效力一年。
一年以后,罗兰必须从蓝鹰帝国脱身,与霍青归隐山林,还望长公主、总管成全。”
她双目炯炯,直视梁吉,见他如何应对。
“这……”梁吉为难了:
才一年时间,未免太短了;
她此次回去,还能不能重新获取信任,都是未知之数;
若她一年时间,都处于边缘状态,始终不能接触机密情报,岂不是徒劳无功?
梁吉一时犹豫未决,沉吟不语。
罗兰见他如此,倒也不感意外:
“我知道,一年时间太短了。
但以目前局势来看,蓝鹰帝国卧薪尝胆、笑里藏刀,而赤龙帝国贪图享乐、上恬下嬉,如此看来,只怕战争就在眼前。
罗兰若没有把握,岂敢立下一年之约?还请总管细想深思。”
梁吉闻听至此,心中已然明了:
此女久做间谍,于两国情况颇为熟悉,既然她能如此说,只怕不是大言欺人。
遂问道:“若真如大使所言,一年之内,两国将战争再起,只怕到时玉石俱焚,你和霍青,又能归隐何处呢?”
罗兰一笑:
“这就不劳总管操心了,罗兰向你保证,这一年中,我定会盯紧蓝鹰帝国的一举一动。
只要察觉其有半点异动,无论怎样千难万险,都一定会如约归来,以报总管。”
梁吉斟酌再三,心说:
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蓝鹰帝国发动战争,已是必然之事,唯一的悬念在于,他们何时动手?
若此女能取得相关情报,其分量已不是价值连城,而是彪炳日月了。
有道是:“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孙子兵法·用间篇》)
梁吉下了决心:“好,我就依你这三件事,不过,还望罗兰大使能排除万难、马到成功,不要让我们失望。”
罗兰一笑,又是一拜:
“梁总管能应下此三件事,罗兰感激不尽,向你保证,定不辱使命。”
这件事,罗兰一直瞒着霍青;
如今分别在即,她叹了口气,只怕今晚难以入睡;
便穿好鞋,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东方日未出,灰色苍茫,天色蒙蒙亮起,晨风吹来,罗兰翠袖尚薄,略感寒意;
时间尚早,龙城住宅区,除了零星几家灯火微明,大多数人仍沉浸于梦乡之中;
商户们已开始忙碌,为一天的生意做准备,腿脚灵活的年轻伙计,将货物从车上搬下,运到店中,于柜台之上,一一摆好,放置得整齐划一、错落有致。
罗兰向下望去,正对窗户的,是一家小吃店,店铺门头不大,擦拭得整洁干净;
一个老头正拿着扫帚,清扫店门前的空地;
他须发皆白,但身子骨倒还硬朗,脚步稳重,动作缓慢有力。
过不多时,打店里又出来一个老太太,也是满头白发,将一碗热乎乎的豆汁儿,递到老头手里,接着便要去拿老头手里的扫帚。
老头喝着豆汁儿,可扫帚没松手,老太太争了两下,没抢过来;
老头把碗递回去,赢得了扫帚争夺战,难掩一脸得意之色。
老太太瞧着他,也是一脸笑容,朝他胸前轻轻打了一下,嘴里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罗兰听不清楚,但猜想应该是:
死老头子之类的亲昵话。
瞧着这一对老年夫妻,罗兰难掩心中羡慕之情,这对老夫妻的生活,不正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实写照吗?
抬起手来,她凝视着手上对戒,一阵酸楚袭来,泪水夺眶而出:
霍青,若将来有一天,能和你一起,过上他们这样平淡温暖的生活,此生无憾。
不远处,隐隐有雄鸡报晓之声传来,罗兰深深吸入了口气,回头凝视着熟睡的霍青;
目光犹如温柔的手,于霍青脸上每一寸肌肤,抚摸而过;
又似一支画笔,意欲将他英俊的面孔,绘制下来,留在脑海之中,永不忘怀。
泪水顺颊而下,罗兰紧紧咬住下唇,用手使劲捂住嘴唇,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心中的痛楚,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心中一次又一次,呼唤霍青: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因为我担心,当你醒来之时,当再一次被你抱在怀中之时,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鼓起勇气离开你。
泪水朦胧中,罗兰注视霍青,久久不舍将目光移开,但终归还是狠了狠心,一把扯过了床边的衣服……
清晨如约而至,叫醒霍青的,不是窗外喧闹的晨市,不是明亮温暖的阳光,不是各色小吃的浓香四溢,也不是小鸟发出的清脆鸣叫声;
而是一年多来,军旅生涯所练就的早起生物钟。
霍青睁开眼睛,下意识摸了一下旁边,摸了个空,想起昨晚的交谈,全身一哆嗦,迅速从床上窜了起来。
起得太猛,站是站起来了,脑袋感觉发晕,腰腿也有点酸软;
霍青心里明白,昨夜颠鸾倒凤、尽情缠绵,现在见效果了,遂轻笑了一下。
再仔细一看,心中一惊:罗兰的行李不见了,她已经走了。
霍青心中一痛,泪水盈眶:她走了,就这样静静地离开,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他并非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可内心撕裂般的痛苦,仍让他生出几分恨意:
为什么你就这么狠心,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我,难道我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吗?
可转念一想,恨意顿消:
霍青,难道你不是吗?难道今天早晨,你真的会痛快地放她离开?
其实,罗兰比你自己,更懂你。
霍青很想冲出客栈,找人问清楚去大使馆的路,把罗兰截住,现在可能还来得及;
他刚迈出脚步,还是止住了这份冲动,心中一个声音,语重心长:
霍青,你应该成熟一点了,不要再像一个孩子那样任性冲动、感情用事。
霍青推开窗户,东方天际,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阳光红润,毫不刺眼,晒在身上,隐隐有些暖意;
他伸了下懒腰,活动了一下全身,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朝窗下望去,人欢马叫、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
明知徒劳,他还是努力想从人群中,找到罗兰的身影,找寻了半天,收获的只有失望。
霍青叹了口气,决定从离别的悲痛中,摆脱出来,此时,不该继续消沉下去;
他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要去公主府,告诉梁吉,他愿意听从公主的安排,去赤龙帝国军事大学,学习深造;
接下来的军校生涯中,他必须认真学习、好好表现,争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以此获取似锦的前程。
做好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罗兰,为了能将来能永远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
霍青将目光移到了手上的对戒,清晨阳光的辉映中,戒指炫目华彩、晶光闪耀;
尤其是戒指上的刻字,熠熠生辉、耀人眼目: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霍青攥紧了拳头:
相信我,罗兰,我一定要成为,像龙飞云那样的一代名将,不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
就在他斗志昂扬之时,一抹阴影悄然袭来,他拼命摇了摇头,将这想法强行压了下去;
可他很清楚,无论如何抗拒,马原和他那晚的谈话,已经在他心中,深深种下了一根刺。
无论他怎样挣扎,努力忘却,这根刺总会在他儿女情长之时,狠狠刺痛他的内心:
罗兰,如果为了前途、为了胜利,需要牺牲掉你,我又该怎么办?
晨风徐来,轻轻掠起衣襟,俏皮拂过脸颊,霍青打了一个寒颤;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默默注视着繁华的龙城,目光变得阴郁悲伤……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霍青、罗兰,无论是情愿与否,任他们如何难分难舍,但终归还是迎来了第二次离别。
霍青将走向军校,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历程,他是否能够适应其中,从而展示出过人的实力,最终心想事成?
尽管他努力抗拒,但马原的话,已经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的心灵,将会走向何处?
罗兰走向了蓝鹰大使馆,等待她的,又将是怎样惊心动魄的挑战,她将面临怎样可怕的对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五十二章《故穿庭树作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