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没有疆界,疆与界是形体脉络的漫衍。
“界从田、介。介,依人分物。田物之分,壤邑为之别。今可离划万物。”(方语新诠)
界并不是一种实在,却颇依怙形体,只因人所赋它的义是“离划”,令它必须于人的范畴中行着人的道路,而人的范畴与道路,都需作画些本当无谓的线索。以山河险阻为界,以地图虚裂为界。“天地无界,生域无垠,孳衍无际,唯大人裂土划丈,自窃以畺。”(去国论)
古时的世界,疆界及域领的关系一如星与空,星缀于难知终始的真空里,没有隔断,不作区分,只是尽力生长、散灭,借力的推互将物质的手尽己所能地伸至体力的尾尽。白方人以山为室,渔猎牧耕于瀚海、平原间,即是天下归了秦汉,牧耕的天朝各分了北南,飞鸟、蜻蜓与人的流动仍如旧往。
百年、千年过去,今日,土地于人,本仍足够广阔,然人却以全力于有界的规划中套取无尽欲念的实现。雪山、冻土,沙漠,深林,严酷到令人战栗的世界,亦得是国王、壳牌及上帝的世界。“这是你们的礼物。”聪慧的贼寇们于物品的名目上记念起为阴谋与捐克笼罩的幽翳。
“只要人心再无疆界,我们便会飘旋于无垠无极的旷荡里么?”他们揶揄着这理想,掏出排排刻满历史激浪的简版,唱起了富贵与腥臭的靡乐嘲歌。那是最欢快、激切、浮浪、惊艳、空洞、压抑的乐,它们以溶金与鲜血洗刷着上刑的枷锁及斩铁的利刃,它们除着于它们的叙说里所谓往日的宿醉,用最伟大、神圣、庄严、华美、空洞、压抑的辞藻,为它们自己刻在骨髓里的贪愚作伪饰。
人确有人的疆界。个人以此捍卫内心的私密,社群以此探寻亲密的延宕,国家以此区分责任的轻重。社会机械的运作以分工提升效能,人对事物的思索以分类书写条理,衣物的布置,病痛的分析。
人是很渺弱的生物。我们于时空无知,于现象懵懂,见规律便睡沉入了梦,不甚懂得自我以外的一切心意与变换,甚至对这所谓最本质最个体的“自我”亦是茫然。
自然没有疆界,疆与界是形体脉络的漫衍。人需要疆界,以便于人脆弱昏默的心意有固守的依凭。可即便如此,他们仍当去做那粉碎一切疆界、去于天地中浮寄的梦。
只有当进入那个梦时,才能于这一古老而令人眩晕的黑梦里醒来,这便是命运的疆界,是永恒及一瞬。
作于庚午年己卯,近来神魂日衰,文意多不及,本未有再订念想,惟沦陷时旧稿已佚,又是要紧,故涂1之。
注释:
1,原注:涂乃西河故语,以涂代写,意颇谦逊。今已稀见,为“昏喇”所代。涂到昏乱呜喇,更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