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生活无忧。有人安排好了一切，吃穿住行，乃至相遇的人都经过精心挑选。
自记事起就被饲养在这一方橱窗之中，按着他们书写的计划，步步前进，生而为人。
这样的出生，如同全身被缠满丝线的傀儡娃娃，歪头抬臂都被牵引着。
玻璃种般剔透的眼眸，茫然而空洞。
这个身着华贵衣裙的假人。
傀儡之中存在顺从者，他面面俱到，对于这样的安排，接受且理所应当。
我的哥哥，梁珄。
他从出生起，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他很懂事也很识趣，不反抗，一切顺意，于是被留下来了。
而我茫然挣扎，试图反抗逃离。
直到最后，被放弃。
我叫梁恩，身后空无一人。人如其名，于我而言，出生便是最好的恩赐。
在我十七岁这年，我离开了所有庇护。
踏出这一步，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活下去，这就够了。
2.
“Liqueur？好久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藏到哪里去了。”
迎面而来的男子将手中的鸡尾酒置在桌面，一声敲响伴随着哼笑，他的开口不辨讥讽，“在那里好好的，怎么会被扫地出门。梁家大小姐怎么会落魄到……需要我来收留你？”
长途跋涉，饥饿让感官有些迟钝。我抬眸看他，僵硬的扯出笑，“今后，请多关照。”
“关照？”他瞥来一眼，笑容不置可否，“哪儿的话。只要你喜欢，勾勾手指，什么不是你的？”
我面容平静，回以微笑：“我会让梁珄……联系你的。”
似是什么戳中了心头，乔一挑眉，当下唇角微弯：“不甚荣幸，那我先谢过了？”他的双眼盯紧了我，笑容缓缓。
乔是这间Asphyxia Bar的店长，长着一张混血的欧美脸，与梁珄仿佛年纪，似是从小就对他有些亲近的意思。
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发生过什么，这都与我无关。在眼下只要他能给我利益，这便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各取所需，我谋得了一处落脚之地，这便是故事的开始。
不过在我意料之外的……我从未想过，还能再遇见他。
什么错过什么相遇，这都是后话了。
——仅仅是那一面，我并没有认出他。
那天，一如往常一样，我从住处匆匆赶往Asphyxia，在经过一番整理后，登台驻唱。
夜间天还很早，场下也没有多少客人。
我抱起吉他，拨着弦，指尖夹带着慵懒颓废。
沉浸在这片阴影之中，双眼放空，仿似重量渐渐抽离，眼前的指弦都陌生起来。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从心底衍生出畸形的快感！像是，一种归属。
一种，该死的归属感。
弹奏结束，没有留恋，我起身退场，放下颇有些重量的吉他，将桌上的水一瓶灌空，接着长长松了口气。
回头看那束灯光，孤单寂寞的洒在空荡荡的地板上……依稀间，我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瘦削的背影。
眼神黯淡了下，再很快的调整好状态，在跟乔打过照呼后我从后台离开。
会场间灯光扑朔，陌生的地段使我扶着墙走下楼梯，抬头的一瞬，我对上一双眼睛。清冷淡薄，又似带了光，能将这片黑暗撕裂的光。
那双眼意外的好看，令我瞩目，而我笑弯了双眼，像猫那般慵懒。
而后一连几天，我都再没遇见过那双眼睛。就当我快要忘记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暴雨、疾风，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一阵阵冰冷的疼痛。忘了带伞，于是我站在Asphyxia的屋檐下，将外套一把脱下盖在头顶准备冒雨狂奔。
一抬头，却发现他站在雨幕之中，挺直的身型瘦削纤长，唯有这眼神如初清冷。恍惚间，这场景熟悉而又陌生。
也许是那双眉眼恰到好处，以至于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冰凉的雨水不住从他的额发滴落，我看着他，他也同样回望向我。
在这场沉默中，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一言不发站在雨中的你我两人，就像什么三流泡沫剧场的偶像剧主角。
“喂。”我冲他挑了下巴，勾笑道，“如果是来帮我捧场的话，那么下次吧，今天啊，我下班了。”
他站定在雨里，脚步一顿，我错过了那副模样。
薄唇开合，似乎在念着什么。
他说。
——梁恩。
3.
住处是一间简单的公寓房，虽比不上我原本住的地方，也算得上设备齐全环境良好。还没等我开口，乔就一次性帮我付了一年的款。他让我留在Asphyxia，给我相应的报酬，作为交换，我将通讯录里梁珄的联系方式留给了他。
在我印象里，乔是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爷，做任何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
他参加了我们家族的宴会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端起酒杯泼了梁珄一身亦是如此。无所顾忌，肆意妄为。
之后梁珄回国办事，而我没了梁珄的庇护，什么都不是。我想，是我的机会来了。于是我想尽一切方法，行为举止乖张出格，终于逃出了那个地方，顺利从英国被赶回来。
历经几番波折回了国，听说乔也回了国，不做他的少爷，反而收了一条街，经营起一家酒吧来。
四顾无亲，我只好暂时依靠乔。
听说，他喜欢梁珄。
一如往常一样，我换好衣服准备驻场，乔叫住了我，笑容带着几分狡黠，那双墨绿色的眼眸不怀好意。
他说，梁恩，除去大小姐的光环之后，还想不想感受平民的滋味？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当他是说笑，应了声“随你”就没有放在心上。
没成想，他之后联系上一所高中，随便安排一番就把我塞了进去。这种简易程度，如同开门穿鞋。
对于他的这番行为，我不理解，直到后来才想明白，乔不过是想看一场戏。
一场，久别重逢主演是你我的……戏。
这天半梦半醒，凌晨时分接到了乔打来的电话。
他的嗓音暧昧，带着些许烟酒过后的低哑，乔沉笑一声：“Liqueur，交易成功。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而后挂断。
“什么？”大脑睡得昏沉，这番话又来的含糊不清。我当下看了一眼时间，手机屏幕的蓝光刺得双眼酸痛。
——4：37.
我皱眉揉了揉眼，将手机摔回桌上：“真是个疯子。”
想要继续睡。
睡不着了，从小就是这样。中断的睡眠从来都没有继续过，当下心情复杂。
兀自将额发揉得凌乱，我披着睡衣进了浴室洗澡洗漱。
在大约半个小时后，我终于见识了他所说的见面礼。
在门铃摁响之后，公寓走廊两道排列整齐穿着西装得体的佣人，堆积满面的笑容，以及……移动推送的挂满包裹着防尘袋的全新服饰。
粗粗一扫，这队伍约有四五米长。
“是乔专门找来恶心我的吗。”心里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我从门后退开几步，任由他们将房间的衣柜家具重新摆放整理。
他的人效率很高，我不得不说。大约十来分钟，就全部完成了整个房间的工作量。接着我面无表情的目送他们列队离开，坐进一辆加长的轿车，扬长而去。
而我拉开橱门，这原本只剩几条孤零零躺着浴巾的衣柜，此时被挂满了衣裙外套，上下层堆叠有序。所有的衣服，标签都被干干净净的撤了下来，一副任我挑选的意思。
门边是我尺码的五六双鞋，内衣就不提了，就连化妆品都置办了两三套。
当我审视一遍之后，适时的屏幕一亮，是来自乔的短信：喜欢吗。
我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敲下回复：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在屏幕这端，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看到消息勾唇邪笑的模样。
整洁、精致、面面俱到，这是我曾经所习惯的生活方式，可我当下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那个我一遍一遍想要逃离摆脱的地方，乔只是简单的挥挥手，便让我仿佛置身于某种阴霾之下。
突然有些呼吸困难，我使劲平缓了情绪，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早晨七时整，有梁珄的来电。
他是个爱操心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精明的商人像个八婆。
这已经是这个月收到的第二十几通电话了，开口无非是让我回去。这通电话接不得，更何况我还把乔这颗重磅炸弹丢了过去。
早上，乔安排了专车送我。
常年被封锁在室内的我，不见阳光的皮肤愈加素白，光线之下仿若透明，手臂上紫色的血管轮廓清晰。
自从十一岁那年移民转学，之后遭遇了一场变故，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而是请了私教家里蹲。
学校啊……这变成了我记忆中年代久远的代名词。模糊不清，只记得自己没有朋友。
被暴露在阳光之下，我有些头晕。
依稀记得，好像有谁在那里。有谁……跟在我的身后？
低眉顺眼，就像跟随上帝最忠诚的信徒。
“……信徒？”我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这里面装了多少荒唐。
我大步进入教学区，上楼。压低帽檐，我从教室后门走进去，就近找了位置坐下。
上课。
枯燥乏味。我倚靠着墙面，百无聊赖的打量周围。专注的人记着笔记，放纵的人白等着时间过去，与记忆的学校没甚区别。
所谓的体验生活，与我而言就是乖乖坐着等到下课放学。熬过铃响，我起身从后门离开，目光扫过后桌的空荡逗留。
这桌面干干净净，仿佛从没有被人使用过那样。
转而就释怀了，可能原本就没有人坐吧。
如往常一般，下楼，坐专车离开。
人多口杂，不知从何时起，周围流传起我被富人包养的闲言碎语。
名牌的穿着，高级的专车，日日酒吧流连，似乎都为他们的无端猜想摆足了证据。
富人？没错，他手头上多的是闲钱。
包养？似乎也没错，吃的穿的住的，都是他给的。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拿来争辩的理由，于是我全然接受了这方认定，不为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