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跟旁人印象里的重点高中,压根不是一个路子。
没人管你被子叠成豆腐块,也没人查你书包里藏没藏手机。走廊宣传栏上写着自由平等,创新友爱,字儿烫金,亮得晃眼。
唯独两件事是红线——抽烟,早恋。
这事还得从教导主任说起。据说黄主任就是一中毕业的,当年暗恋的姑娘,跟着校门口抽烟的学渣跑了。(当然,这是历届学生流传下来的版本,真不真,那咱就不知道了。)
这事也就成了他半辈子的执念,逮着抽烟的学生,能从校规念到人生哲理;撞见早恋的,更是连家长带班主任一起叫到办公室,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黄主任个子矮矮的,头顶光溜溜,学生们私下都喊他小黄人,当面却一个个乖得像鹌鹑。
还有件事让许之诺吐槽了三年,那就是学校的水房。
学校说充足睡眠才能养出好脑子,所以到点熄灯,这个许之诺是完全赞同的。可四人间的宿舍,偏偏配了个男女共用的水房。
水房离宿舍不远,出了门直走二十米就到。那地方宽敞得很,十几排水龙头并排立着,白瓷砖墙被水汽熏得发潮。听宿管阿姨说,这水房是后来专门为了弥补宿舍没热水的缺憾建的。
于是人手一只热水壶。
许之诺的水壶是蓝色的胖胖的,一开始是没什么装饰的,可架不住有些低能儿经常拿错,许之诺跟江忆谙边走边吐槽。
回到宿舍,许之诺和江忆谙是公认的连体婴,刘佳怡性格直爽,一到晚上就拉着许之诺侃大山,从武则天聊到当红明星。
靠门的床铺是李茹茹。她打从开学就看许之诺不顺眼——许之诺大方爱笑,身边总围着人,尤其是江忆谙和刘佳怡,三人凑一起的热闹劲儿,衬得她像个外人。
李茹茹不喜欢江忆谙的安静通透,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带着点看穿一切的了然;也不喜欢刘佳怡的直来直去,一句话就能堵得她哑口无言。
唯独对着许之诺,她会换上副虚伪的笑。谁让许之诺心软大方,不管是零食还是笔记,只要开口,从来不会拒绝。
许之诺一开始待她真心实意,家里带来的零食从来都先塞给她一份。可次数多了,老觉得李茹茹这人虚伪得很,许之诺心里也渐渐不舒服起来。
直到姥姥来送饭,这点不舒服,彻底变成了反感。
那天午休的预备铃刚响,许之诺正准备去食堂见证大厨的创意菜品,姥姥拎着碎花保温桶,笑眯眯地站在楼下。
她欢呼一声冲下楼,扑进姥姥怀里:“姥姥!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要去跳广场舞呢!”
“跳广场舞哪有我孙女重要。”姥姥把保温桶塞给她,又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油焖大虾、土豆鸡块,还有忆谙爱吃的牛腩,特意炖得烂烂的,还有你的水果拼盘。”
许之诺掀开桶盖,热气混着香味扑面而来。她凑近姥姥,压低声音吐槽:“食堂大厨简直是黑暗料理大师!西瓜炒鸡蛋,香蕉哈密瓜凉拌黄瓜,火龙果炒小酥肉,狗见了都摇头!”
姥姥被她逗得笑出声,心疼地拍着她的手背:“这哪能吃得下去哟。以后姥姥天天给你送,反正咱家离学校不远。”
自那以后,许之诺的饭点成了全班焦点。姥姥的创作欲彻底爆棚,早晚两顿饭从不重样,早上是绵密的皮蛋瘦肉粥配油条,中午的正餐更是比饭店菜单还丰富。
许之诺从来不吃独食,每天拎着保温桶直奔食堂,江浩、穆泽川和江忆谙早就在餐桌旁等她了。四人围坐在一起,香气飘了大半个食堂,周围的同学频频侧目。
保温桶一打开,许之诺眼睛就黏在了油焖大虾上,抽了双筷子,叼着虾尾就往嘴里送。
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用牙齿一点点扒着虾壳,含糊不清地嘟囔:“剥虾好麻烦,沾一手油,我才懒得弄。”
江浩看得目瞪口呆,嗓门大得周围人都能听见:“诺诺,你这吃法太狂野了吧!”
他话音刚落,穆泽川已经拿起一只大虾,指尖利落捏住虾头,轻轻一掰,再顺着虾背一扯,红亮的虾壳就褪了下来,连虾线都挑得干干净净。
他把雪白的虾肉放进许之诺碗里,声音低沉温和:“慢点吃,别扎到嘴,我帮你剥。”
江忆谙也跟着笑了笑,拿起一只虾,指尖灵巧地剥着壳,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宠溺:“你呀,就懒得动手,就等着投喂是吧?”
许之诺嘴里塞得鼓鼓的,抬眼冲两人弯了弯眼睛,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忆谙姐和川哥对我好!”
没一会儿,许之诺碗里就堆了一小堆虾肉,她吃得心满意足,还不忘夹块牛腩放进江忆谙碗里:“忆谙姐你多吃点,太瘦了,多长点肉。”
李茹茹就是这时凑过来的。她刚从隔壁宿舍出来,端着食堂的清汤寡水,往许之诺身边一坐,脸上堆着虚伪的笑:“诺诺,你姥姥做的菜真香,给我尝两口呗!我打的菜跟白开水似的。”
许之诺皱了皱眉,心里不太情愿,可还是摆摆手:“吃吧吃吧,随便夹。”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李茹茹却像蚂蟥一样黏人。每天准时蹭饭,还不忘挑三拣四,筷子戳着碗里的虾,撇着嘴皱眉:“这虾有点咸,没我妈做的好吃,火候差远了。”
说着又夹起一块牛腩,嚼了两下就吐在桌子上,嫌弃道:“牛腩炖得太烂了,嚼着没劲儿,跟豆腐似的。”
许之诺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没吭声,江忆谙却先冷了脸,抬眼扫她一眼,语气淡得没温度:“不爱吃可以不吃,没人逼你。”
穆泽川放下手里的虾壳,抬眸看向李茹茹,眼神沉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感:“嫌难吃,下次就别来了。”
江浩更是直接,嗤笑一声,夹起一只虾剥了壳塞进嘴里,故意大声咂摸:“我觉得挺香啊,比食堂那猪食强一百倍,有的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饭的还嫌饭馊。”
李茹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反驳:“我就是实话实说,还不让人说了?”
许之诺这才抬眼,嘴角勾着笑,眼神却冷:“实话?白吃别人的东西,还挑三拣四,这叫没教养。”
几句话怼得李茹茹哑口无言,她悻悻地扒拉了两口饭,没再吭声,可心里的怨气却越积越深。
直到那天午休,许之诺和江忆谙去开水房打水,隔了一排,就听见李茹茹酸溜溜的声音。
她正跟隔壁宿舍的女生凑在一起说话,语气带着浓浓的嫉妒:“许之诺家不就是有俩臭钱吗?天天显摆,还让姥姥送饭,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呢。人傻钱多,我天天白吃她的,她还乐呵呵的。”
旁边有女生迟疑着搭腔:“她对你挺好的吧?换做我,可不好意思天天去蹭饭。”
“好什么好!”李茹茹的声音拔高几分,满是不屑,“她就是装大方,巴不得别人都捧着她呢。我吃她几口饭,是给她面子!”
许之诺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攥得发白,水壶的温度仿佛烫到了手,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江忆谙瞬间红了眼,攥着拳头就要冲进去,压低声音怒道:“这女人太过分了,我去撕烂她的嘴!”
许之诺一把拉住她,力道大得惊人,眼底闪过冷意,语气却平静得很:“别去,跟垃圾吵太掉价。咱以后不搭理她了,好东西分给别人,气死她。”
再到饭点时,李茹茹又准时凑过来,刚要伸筷子,就被许之诺拦住了。
“这次不行,分量不够,就够我们四个吃。”许之诺抱着保温桶,语气淡得没一丝温度。
李茹茹的脸瞬间涨红,尖着嗓子质问:“凭什么他们能吃我不能?你昨天还让我吃呢,今天就变卦,太小气了!”
许之诺挑眉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一字一句带着十足的劲儿:“没办法,谁让我人傻钱多。”
她指了指身边的三人,笑意更浓:“你看看他们仨,长得多喜人,还天天夸我可爱,说我姥姥做的饭天下第一好吃。你呢?不夸我就算了,还背后说我坏话,长得丑,想得还挺美。”
“噗——”江浩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笑得直拍桌子,指着李茹茹哈哈大笑:“诺诺,你这嘴太毒了!我喜欢!”
李茹茹被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许之诺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跺着脚喊:“你们太过分了!”说完,狼狈地跑走了。
经此一遭,许之诺拉着姥姥的手软声央求:“姥姥,能不能多做点?我们四个吃,分量有点紧。”
“这有什么难的!”姥姥拍着胸脯应下,笑得爽快,“明天换最大的保温桶,保证你们吃撑!”
穆泽川周末回家逛了家居店。返校时,他背着帆布包,掏出四套崭新的餐具——饭盒是马卡龙色系,配套的筷子勺子小巧精致。
许之诺的粉蓝色筷头趴着小兔子,江忆谙的浅粉色勺柄立着小草莓,江浩的却是素面原木筷。
“老板说这是畅销款,小朋友都抢着要。”穆泽川把餐具递过去,耳根微红,语气故作随意,“以后去教室吃,省得食堂有人烦。”
“天呐,好可爱!这小兔子太萌了!”许之诺捏着筷子,惊喜得差点跳起来。
江浩举着自己的原木筷,一脸委屈地控诉:“兄弟,你太偏心了吧!凭什么她们的有小兔子草莓,我的就光秃秃的,我也是有少女心的!”
穆泽川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开口:“咱俩这双的筷子,2块钱一双,便宜。”
江浩瞬间被噎得哑口无言。
往后的日子,四人索性把饭搬到教室后排吃,吃完饭穆泽川和江浩就拎着饭盒去水房洗,从来都是吃完饭就洗,一点不拖沓。
“你说学校领导是不是特会省钱?”
晚自习结束,许之诺和江忆谙拎着水壶去水房,许之诺拧开水龙头,看着热水哗啦啦流进壶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江忆谙笑着帮她扶着水壶,免得水溢出来:“知足吧,至少这水是免费的,听说隔壁三中的热水收费,老贵了。”
“免费也架不住麻烦啊。”许之诺撇撇嘴,“冬天拎着水壶来回跑,手都冻成胡萝卜了。”
以前图省事,许之诺总爱在课间把空水壶拎到水房接满,放学再顺路拎回去。
这天放学,她兴冲冲跑到水房,一眼扫过去,愣是没瞧见自己的蓝胖子。
“我的水壶呢?”许之诺叉着腰,在水房门口转了三圈,声音拔得老高,“哪个缺德的又拿错了?我的红绳铃铛,瞎啊!”
许之诺为了防止有人再拿错,特意绑了根自己编的红绳,上面还有铃铛。
她气得直跺脚,嘴里骂骂咧咧:“下次再拿错,我直接在壶上写名字!写特大号的!”
骂了没两句,眼角余光瞥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根溜过来,把一个蓝胖子水壶往水龙头底下一放,还没等许之诺看清脸,人就嗖地跑没影了。
许之诺拎起水壶,红绳铃铛还在,壶里的水热乎乎的,显然是刚接满不久。
“算你识相!”她对着那道跑远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可这事没消停,隔三差五就有人拿错她的水壶。许之诺骂了好几回,每次骂完,事后又会悄悄把水壶送回来。
“不行不行,”许之诺抱着水壶,跟江忆谙吐槽,“天天跟人玩捉迷藏呢,累死我了。”
打这儿以后,许之诺再也不敢把水壶放水里等放学了。每天晚自习结束,她都乖乖拎着空壶去水房,打完水再拎回宿舍,一步都不偷懒。
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哟,诺诺,又在吐槽学校呢?”
穆泽川凑过来,自来熟地接过许之诺手里的水壶,“我帮你拎回去,你这小身板,别把水壶摔了。”
许之诺也不跟他客气,把水壶塞给他,“感谢感谢,您真是大好人!”
穆泽川瞪他一眼,没说话,却悄悄加快了脚步。
江忆谙走在后面,看着前头两人的互动,再看看身边帮自己提水壶的江浩,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漾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