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儿!又救了咱们一村老小啊!”须发花白的里正赵伯颤巍巍地走过来,激动得老泪纵横,“这头疯熊,祸害了好几个山头了…都传是北边打仗,金国被蒙古人打得大败,金兵溃散,这凶物可能也是北边流窜过来的…”
风乘云摆手止住话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村民,朗声道“人没事就好。熊的皮肉,大家分了吧!”
他没有在意众人感激涕零的目光和议论,径直走到那个还跌坐在雪地里发懵的小男孩面前。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琥珀色的野蜂蜜。他脸上的微笑如春阳,将蜂蜜塞进孩子冰凉的小手里,语声更是怜惜、溺爱:“喏,甜的。拿着,不怕了。”
小男孩呆呆地看着手里散发着甜香的蜂蜜,又抬头看了看风乘云温和亲切的脸,“哇“的一声,终于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释放、宣泄出心中的惊怕、恐惧。
安抚好小男孩,赵伯走近风乘云身边,满面忧色,叹息道:“蒙古人和金兵在野狐岭交战,听说…金兵败得很惨,溃兵像蝗虫过境,呼延堡、白水寨…十几个村子,都没了。人像草芥一样被砍杀、驱赶…正往南边来。”话语里的血腥与绝望,比寒风更刺骨锥心。
风乘云牙关咬紧,沉声道:“蒙古人崛起太快,金人一败再败,每次溃兵都洗劫百姓,过处成灾,他妈的简直畜牲不如…”
“谁说不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早年宋金交战苦的是宋民,如今蒙金厮杀,遭罪的还是咱们…”赵伯望向远山,眼中尽是忧惧,声音发颤,“这次野狐岭破了,金兵一溃千里,咱们这黑石峪怕是…”余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下去。
阴沉沉的天空下,寒风卷过空旷山谷,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身后,村民开始拖拽熊尸,刀斧劈砍声、议论声、零星哭声混杂成奇特的喧嚣。
风乘云独自伫立在村口巨石上,凝望北方被阴云吞没的地平线,手掌无意识按紧腰间那柄名叫“惊蛰”的猎刀。赵伯的话语不住在耳边和心中回荡:“溃兵像蝗虫…往南来了…野狐岭破了…黑石峪怕是……”
山风更烈,卷起碎雪抽打在他的脸颊上,冰冷刺骨。
他石像般伫立,望着风雪肆虐的远方,心中波澜暗涌。
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昨日耳语: “云儿,记住……这山野林莽是猎场,飞禽走兽是猎物。然天地何其辽阔,山野之外……”那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与淡淡的忧虑,一字一顿,烙印般清晰,“尚有更大的猎场。这天下也是一个猎场”
那声音,仿佛带着山野的松涛与寒风的凛冽,穿越了时间的重重迷雾,猝不及防地撞入风乘云此刻激荡的心海。那声音并非简单的告诫,更像是一种深邃的预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阴空下的群山如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一种比眼前风雪更冷的寒意,无声地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山外的世界,那场喧嚣的战争,似乎正伸出了它无形的触角,悄然探入了这片还算安宁的山村、林地和猎场
***
风声在林梢尖啸,卷着雪粉,刮在脸上像冰针扎刺。
风乘云的身影彻底融入了这片山林。他每一步都轻盈得如踏在棉花上,厚实的鹿皮靴巧妙地避开积雪下可能发出脆响的枯枝,连呼吸都压得极低极缓。
黑豹“墨将军”在他前方几步之遥,金色的瞳孔收缩成两条警觉的竖线,无声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疑的阴影。
风乘云此时的目标,是那头疯熊临死前挣扎的方向。凶兽临死前的反常奔逃,往往指向它最为在意的东西,或是巢穴,或是某种强烈的刺激源。在这反常的时节,一头本该蛰伏的巨熊带着如此狂暴的伤势出现在人烟附近,本身就透着不寻常。赵伯那句“北边打仗流窜过来的…”一席话,让他心乱如麻。
痕迹在靠近一处背风的岩石陡坡下变得清晰起来。积雪被大片大片地碾压、翻搅,混杂着深褐色的凝固血块和挣扎的爪痕。空气中残留的腥臊味比其他地方更浓。
风乘云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小撮黏在苔藓上的焦黄硬毛,凑近鼻端。除了兽类特有的腥臊,他似乎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雪掩盖的……焦糊味?像是毛发被火燎过。
黑豹“墨将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咕噜,前肢压低,警惕地盯着陡坡下方一处被倒伏的枯松枝半掩着的岩缝。那洞口不大,隐在嶙峋的怪石和厚厚的积雪下,若非刻意搜寻极难发现。
他示意墨将军警戒,自己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到洞口边缘。洞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野兽的恶臭,还有一种……金属和皮革混合的、陌生的人类气息。他点亮了一个小巧的松脂火折子,昏黄跳动的火苗勉强驱散了洞中的黑暗。
洞内空间狭窄,一片狼藉。枯草和苔藓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洞壁上溅满了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那头疯熊最后挣扎翻滚的痕迹清晰可见。但风乘云的目光,却被洞底角落一处人为翻动过的痕迹牢牢攫住。
那里的土石被粗暴地掘开过,形成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浅坑。坑底残留着几片暗褐色的皮革碎片,材质坚韧异常,绝非寻常兽皮。碎片上,似乎用某种极其耐久的黑色颜料,描绘着一些极其古怪的线条和符号,断断续续,难以辨认全貌,但其中隐约可见的山脉走向和一道扭曲如蛇的河流标记,透着一股诡秘而古老的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攥紧了风乘云的心脏。这皮革的质地,这符号的笔触……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模糊熟悉感。他仿佛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类似的纹路,却又像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浓雾。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其中最大的一片,指尖拂去上面沾染的泥土和血痂。皮革背面,靠近边缘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烙印痕迹,像是半个残缺的文字,又像某个特殊的徽记——一个扭曲的箭头轮廓。
他将这片残破的皮革紧紧攥在手心。又仔细搜索了一遍洞穴,除了几根疑似箭矢折断后残留的金属箭头碎片,再无其他有价值的发现。显然,有人在他之前清理了这里,带走了绝大部分东西,唯独漏下了这些深嵌在土石里的皮革残片。
风乘云吹灭火折子,将皮革残片和箭头碎片仔细收入怀中贴身的口袋。洞外的寒风卷着雪沫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冰冷。他带着墨将军退出洞穴,站在陡坡上,目光投向风雪肆虐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