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追诉期的最后钟声,在倒悬塔黄昏的血色余晖中敲响。
凌策独自一人,重新步入那座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深渊档案库,走向最深处那扇连维拉都无权开启的合金巨门。
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平滑的、泛着幽光的生物识别面板。
面板下方,一行蚀刻的古体小字冰冷地陈述着规则:“双重生纹,方可启封。”
这是X项目的最终防线,一道几乎不可能被逾越的屏障。
凌策面无波澜,从怀中取出一支封存着淡金色血液的低温试管。
那是苏清影的血,是林晚舟生命的延续。
他小心翼翼地将血液滴入面板侧面的样本槽,凹槽内的微型探针瞬间亮起,开始进行复杂的基因序列比对。
“生纹一,已认证。权限等级:核心研究员直系血亲。”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但大门依旧纹丝不动,面板中央的认证光环只亮起了一半,固执地等待着另一半的拼图。
凌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覆盖在那冰冷的识别面板上。
他不是林晚舟的血亲,从逻辑上讲,这扇门绝无可能为他敞开。
然而
掌心贴合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全身。
面板上的光芒开始疯狂闪烁,系统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逻辑冲突。
它在比对,在检索,在挖掘凌策灵魂深处那些被他自己都遗忘的数据碎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
就在凌-策以为即将失败的第十秒,所有闪烁的光芒骤然收束,汇聚成一道完整的、柔和的白色光环。
“生纹二,已认证。记忆备份节点……匹配成功。”
那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人性化波动。
“欢迎回来,代理监管员……凌策。”
轰隆——
沉重的合金巨门向内滑开,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由纯白光粒构成的通道。
这一刻,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凌策的脑海。
末世降临初期,他的父亲,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前黑帮干部,曾受雇于一个神秘的科研机构,担任外围安保负责人。
年幼的他,曾因一次意外,被带入一个满是仪器的房间,参与了一场被称作“早期无创记忆上传”的趣味测试。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一个新奇的游戏。
原来如此。
他不是天选之子,他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备份”。
系统选择他,是因为他的灵魂深处,刻印着旧文明最原始、最纯净的记忆数据。
他本身,就是一把钥匙。
与此同时,第一避难所,最高权限的生物实验室内。
苏清影头戴着密布传感器的脑波同步仪,最后一次将自己的意识沉入母亲遗留的记忆片段中。
这一次,在凌策开启档案库权限的共鸣下,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画面。
画面里,年轻的林晚舟不再是那个冷静的研究员,而是一个绝望的母亲。
她紧紧抱着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泪水无声地滑落。
窗外,是末世降临之初,灰雾弥漫、火光冲天的恐怖景象。
“宝宝……对不起……”林晚舟的声音透过记忆的电流,带着无尽的悲伤与决绝,“如果有一天,你们能以某种方式听到这段声音,请一定记住,妈妈不是抛弃你们……”
她亲吻着两个孩子的额头,哽咽着说:“我只是……把你们的记忆,种进了更多还活着的人心里。只要有人记得,你们就不算死去。”
说完,她毅然转身,决绝地按下了墙壁上那个红色的、标着“最终净化协议”的自毁按钮。
整个研究所剧烈震动,在轰鸣中缓缓沉入地底。
画面即将破碎的最后一刻,苏清影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男婴手腕上——那里,有一个与哑钟一模一样的、月牙形的红色胎记!
“不……”
苏清影猛地摘下头盔,泪水决堤而出。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弟弟早已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中。
原来,他一直都在。
被维拉掳走,被洗去记忆,被当成一个报时的工具,活在离她最近、却又最遥远的地方。
她疯了一般冲出实验室,不顾一切地奔向倒悬塔的钟楼。
在悠扬的钟声下,她找到了那个正在擦拭铜钟的瘦弱身影。
她冲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那个错愕的、小小的身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哑钟身体一僵,茫然地回过头,不解地看着这个突然失态的女人。
风暴,已在眼前。
夜枭的紧急通讯几乎是同时接入凌策的领主频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老大!出大事了!维拉启动了‘清嗓者’最终协议!她麾下最精锐的声波部队正在向倒悬塔集结!更要命的是,她向‘守夜人’总部发出了最高等级的求援信,声称‘有一股操控亡灵的不死军团,正图谋颠覆废土的现有秩序’!”
“她疯了吗?守夜人最恨的就是不死生物!”
“她没疯,”凌策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开出了守夜人无法拒绝的价码——承诺交出‘声纹圣所’的完整坐标。”
夜枭倒吸一口凉气。
声纹圣所,那是传说中旧世界储存了全球所有声学武器技术的终极宝库!
“她想借刀杀人。”凌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当即通过系统,向所有玩家下达了最高级别的战争动员令。
“全员备战!A级战争任务开启!”
紧接着,一条特殊的S级任务出现在所有玩家的面板上:【记忆的火种:立刻寻找并保护所有曾接受过‘平衡素’注射的幸存者,将他们安全带回第一避难所。】
凌策比谁都清楚,那些被“平衡素”损害了身体,却也因此对记忆清洗产生了抗体的幸存者,将是未来对抗整个世界遗忘浪潮的、最关键的火种。
决战之夜,如期而至。
上百名身着白色隔音装甲的“清嗓者”部队,簇拥着三台狰狞的重型声波炮,将倒悬塔外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维拉站在倒悬塔的高台上,面容冷酷,通过扩音设备,向全城广播:“凌策,你这个玩弄死者灵魂的亵渎者!你利用幻术与谎言窃取王座,破坏了黑市百年来的平衡与公正!我,维拉,以黑市守护者的名义,正式剥夺你的王座资格!”
说罢,她当场播放了一段经过精心伪造的录音,里面是凌策冰冷的声音在命令着“死而复生的奴隶”去冲击平民区。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动摇,恐惧和怀疑在他们眼中蔓延。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哑钟不知何时挣脱了苏清影的怀抱,小小的身影如同猿猴般,敏捷地爬上了钟楼的最高处!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撕开上衣,露出胸口那个植入皮下、布满蓝色线路的“共鸣增幅器”。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心脏位置,死死贴紧了那口冰冷的古老铜钟!
“我,林晚舟之子,哑钟!”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响亮、最清晰的呐喊:
“我记得妈妈最后的话——她说,要我们活下去,要有人记得!”
嗡——!
刹那间,以哑钟的心跳为核心,一股无形的共鸣波瞬间扫过整座倒悬塔!
塔身的每一寸金属都在剧烈震动,仿佛活了过来!
四面八方,无数潜伏在阴影中的漏光者被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所吸引,它们如同受到感召的潮水,从通风管道、从地底缝隙、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道由亿万残魂记忆构成的、巨大而扭曲的人形门扉,坚不可摧地挡在了三台声波炮的炮口之前!
那是一座由记忆筑成的,无法被物理力量摧毁的叹息之墙!
在全场死寂的震撼中,凌策缓步走上广场中央,开启了早已准备好的全球直播。
“各位,我不是神,也不是王。”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废土上每一个亮着屏幕的角落,“我只是一个记得太多、也忘不了的人。”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将苏清影母亲的最后日志,将“静默腺体”的来源真相,将维拉如何以“平衡”之名、屠杀了数以万计“情绪过剩者”的罪证,公之于众。
最后,他举起一枚在指尖翻飞的、刻着心跳波纹的铜币。
“如果,你还记得曾经有谁为你而死。如果,你还想找回那些被偷走的温暖。”
“现在,请登录游戏,在公共频道,打出你的回答——”
“我,愿意被记住。”
瞬间,全球数百万玩家的屏幕上,游戏界面被强制弹出。
一行简单的对话框浮现。
【我,愿意被记住。】
如同燎原的星火,第一个玩家按下发送键后,第二个、第一万个、第一百万个……数百万条同样的信息,在同一秒钟,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数据洪流,涌入了【天灾领主系统】的核心!
第一避难所上空,冲天的金色光柱贯穿了厚重的灰雾!
【系统公告:唯一性史诗权限——“记忆传承”已全面激活!】
那一刻,废土之上,无数正在挣扎求生的原住民,忽然浑身一震。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血脉深处、来自灵魂羁绊的暖流。
逝去的父亲留下的射击技巧,病故的母亲传来的草药知识,战死的兄长赠予的格斗本能……无数失落的传承,跨越生死的界限,重回人间。
无数人跪倒在地,望着天空,失声痛哭。
维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眼见大势已去,她眼中闪过最后的疯狂,猛地拔出枪,指向钟楼上的哑钟!
但她没能扣下扳机。
她的手臂被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死死抓住。
红账婆,带着她身后所有摘掉了奴役烙印的记账员,如同一堵人墙,挡在了她的面前。
老妇人手中高举着一本熊熊燃烧的总账,嘶哑地吼道:
“维拉!我们记得每一笔债!”
远处,城市的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那些曾被维拉以“情绪过剩”为由驱逐的流民,此刻抬着一口口空棺材,沉默地游行而来。
棺材里,装满了他们从垃圾场里刨出来的、被维拉销毁的个人记忆水晶。
无声的审判,胜过千言万语。
维拉踉跄后退,手中的枪无力地垂下,水晶义眼中的蓝光彻底熄灭,她喃喃自语:“我……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安静一点……”
凌策走到她的面前,没有审判,也没有怜悯。
他只是平静地摘下了头上那顶象征着黑市最高权力的王座冠冕,轻轻地,放在了身后的石阶上。
“真正的安静,不是让所有人都闭嘴。”
他的目光越过维拉,投向遥远的天际。
“是让每个人的声音,都能被传到该听到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千里之外,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蚀界之森最深处,一座被藤蔓和时光掩埋的旧世界第二信号塔,塔顶的指示灯,在沉寂了数十年后,无声地……亮了起来。
王座的冠冕,在冰冷的石阶上静静躺了三个小时。
夜枭和苏清影焦急地等待着,但凌策,并没有返回第一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