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墨。
子时刚过,金陵城静得能听见更夫的梆子声从长街那头悠悠传来。雪庐后院墙外的暗巷里,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地,像猫一样,没发出一点声响。
一共六个人,全身黑衣,连脸都蒙着,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冷光。领头的那个打了个手势,六人分作三组,两人翻墙入院,两人守住后门,两人绕到前门。
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老手。
墙头两人刚落地,脚还没站稳,黑暗中忽然寒光一闪。一把刀,无声无息地从背后递来,精准地抹向其中一人的脖子。
那人反应极快,侧身一躲,刀锋擦着颈边划过,带出一串血珠。他反手一刀回劈,却劈了个空——袭击他的人已经退到三步开外,正冷冷看着他。
是飞云。
另外一人见状,挥刀扑上。飞云不退反进,迎上去。两把刀撞在一起,火星四溅。但只过了三招,飞云手腕一翻,刀尖从诡异的角度刺出,直取对方肋下。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有埋伏!”墙外的人低喝。
守在后门的两人立刻破门而入,却一脚踩进绊索,两人同时被绊倒。不等他们爬起,黑暗中又有两人扑出,雪亮的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前门的两人听到动静,转身想撤,巷口却已经被人堵住了。四个穿着普通布衣的汉子,手里提着刀,正冷冷看着他们。
六个人,一个照面,全被制住。
飞云收了刀,走到领头那人面前,扯下他的面巾。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上一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
“影卫?”飞云问。
那人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飞云也不生气,伸手在他怀里一摸,摸出块黑铁令牌。令牌上刻着个狰狞的兽头。
“果然是楚王的死士。”飞云掂了掂令牌,转身对身后的人说,“绑了,带进去。”
六个人被五花大绑,押进雪庐后院的小柴房。飞云让人点了灯,这才看清,这六个人身上都有不少旧伤疤,眼神凶悍,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谁派你们来的?”飞云问。
没人说话。
“不说?”飞云笑了笑,走到那个领头人面前,蹲下,“楚王养了你们十年,就养出这么几个废物?”
领头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色。
“很意外我怎么知道?”飞云拍拍他的脸,“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比如你们一共十二个人,平时藏在城外的庄子里。再比如,你们上一个任务,是杀一个姓李的古董商,伪装成醉酒落水。”
领头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们杀人,是为了灭口。楚王让你们来雪庐,也是为了灭口。”飞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惜,他太小看我家先生了。”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领头人咬牙道。
“杀你?太便宜你了。”飞云摇头,“我家先生说了,留活口。你们还有用。”
他挥挥手,手下的人上前,给六个人嘴里塞了布团,又用黑布蒙上眼睛。
“看好他们。”飞云吩咐,“等天亮了,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是!”
柴房门关上,飞云快步来到正屋。
云逸还没睡,正披着狐裘坐在灯下看书。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都拿下了?”
“六个,一个没跑。”飞云说,“是楚王的影卫,身上带着令牌。”
云逸点点头,像是早有预料:“人呢?”
“关在柴房。按您的吩咐,留了活口。”
“很好。”云逸合上书,“天亮之后,送到大理寺去。就说,夜半闯宅,意图行刺。人赃并获。”
飞云一愣:“送大理寺?那不是……打草惊蛇了?”
“就是要惊蛇。”云逸看着他,“楚王不是喜欢玩阴的么?咱们就跟他玩明的。影卫是他的人,令牌是他府里的东西。六个人夜闯民宅,证据确凿,看他怎么解释。”
飞云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等。”云逸叫住他,“齐王那边,也送个信。就说我遇刺,受了惊吓,病得更重了。请他……务必为我做主。”
飞云眼睛一亮:“是!”
他转身要走,云逸又叫住他:“还有,陈文远那边,再给他加把火。告诉他,楚王连我都敢杀,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他。”
“明白!”
飞云匆匆走了。
屋里又静下来。云逸重新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放下书,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他咳了几声。
窗外,天还是黑的。但东边的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
齐王府。
徐坤几乎是跑着冲进书房的。
“王爷!出事了!”
齐王正在批阅公文,闻言抬起头:“什么事?”
“雪庐……云先生遇刺了!”徐坤喘着气,“六个刺客,全是高手。幸亏云先生早有防备,才没得手。刺客全被拿下了,身上带着楚王府的令牌!”
齐王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
他猛地站起身:“云先生怎么样?”
“受了惊吓,病得更重了。”徐坤说,“飞云让人来报信,说请王爷务必为先生做主。”
齐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楚王,竟然真的敢动手。而且是直接派人去雪庐杀人!
这是狗急跳墙了。
“刺客呢?”他问。
“关在雪庐。飞云说,等天亮了就送到大理寺去。”
齐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停下:“不用等天亮了。你现在就带人去雪庐,把刺客押回来,直接关进大理寺大牢。记住,多带些人,一路敲锣打鼓,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楚王的死士夜闯民宅,意图行刺!”
徐坤一怔:“王爷,这……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要的就是动静大。”齐王冷声道,“楚王不是喜欢玩阴的么?咱们就跟他玩明的。让全城的人看看,他楚王是个什么货色!”
“是!”
徐坤领命,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齐王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道手令,盖上自己的印,“把这个交给大理寺卿。告诉他,此案关系重大,必须严查。谁敢阻挠,格杀勿论!”
“是!”
徐坤接过手令,匆匆去了。
齐王一个人站在书房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楚王,这是要拼命了。
也好。那就拼个你死我活。
大理寺。
天刚蒙蒙亮,大理寺门口就热闹起来了。
徐坤带着一队亲兵,押着六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敲锣打鼓地走在大街上。锣声哐哐响,引得早起的人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刺客!夜闯民宅,要杀人的!”
“谁这么大胆?”
“嘘——听说……是楚王府的死士!”
人群哗然。
到了大理寺门口,徐坤亮出齐王的手令。守门的衙役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大理寺卿亲自迎了出来。
“徐统领,这是……”
“奉齐王殿下令,押解刺客六名。”徐坤大声说,“这六人昨夜闯入雪庐,意图行刺云逸先生。人赃并获,还请大人严查!”
大理寺卿脸色一变。他接过手令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六个黑衣人,还有徐坤递过来的黑铁令牌,额头冒出冷汗。
楚王的死士,去杀齐王的幕僚……
这是要出大事啊。
“徐统领放心,本官一定严查!”他硬着头皮说。
“那就好。”徐坤拱拱手,“人交给大人了。齐王殿下说了,此案关系重大,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是是是……”
六个刺客被押进大理寺大牢。徐坤带着人走了,锣声却还在街上回荡,敲得人心惶惶。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楚王府。
楚王砸了书房里能砸的所有东西。
瓷器,玉器,砚台,笔架……全成了碎片。胡二爷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废物!一群废物!”楚王眼睛通红,像要吃人,“六个人!六个影卫!连个病秧子都杀不了!还被人生擒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胡二爷浑身发抖:“王、王爷息怒……属下也没想到,那雪庐……竟然早有防备……”
“早有防备?”楚王一脚踹翻桌子,“他怎么会早有防备?啊?除非有人走漏了风声!”
胡二爷脸色煞白:“属、属下绝没有……”
“不是你,还能有谁!”楚王指着他的鼻子,“六个人全折了!连令牌都被搜出来了!现在全城都知道,我楚王府的死士去杀人!你让我怎么跟父皇交代?啊?”
胡二爷趴在地上,一个字都不敢说。
楚王喘着粗气,在满地狼藉中来回踱步。走了十几圈,才勉强冷静下来。
“大理寺那边……”他问。
“已经打点过了。”胡二爷连忙说,“大理寺卿是咱们的人,他答应先把人关着,不审不问,等风头过了……”
“风头过了?”楚王冷笑,“你以为老七会让他等风头过了?他现在肯定已经拿着令牌进宫了!说不定就在父皇面前告我的状呢!”
胡二爷不敢说话了。
楚王站在那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赖都赖不掉。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弃车保帅。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冰冷。
“胡二。”
“属、属下在……”
“你立刻出城,去庄子里,把剩下的六个影卫全部处理掉。”楚王一字一句说,“一个不留。处理干净后,你也别回来了,有多远跑多远。”
胡二爷猛地抬头:“王爷!”
“这是命令。”楚王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办好了,你的家人,本王会照顾好。办不好……你知道后果。”
胡二爷瘫在地上,像被抽了骨头。
他知道,自己完了。
皇宫。
御书房里,皇帝看着桌上那块黑铁令牌,脸色铁青。
齐王跪在下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是……楚王府的?”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是。”齐王说,“昨夜,六名刺客闯入雪庐,意图行刺云逸先生。被当场拿获,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这块令牌。儿臣已命人查过,这令牌……确实是三哥府中之物。”
皇帝盯着那块令牌,看了很久。
“云逸……就是你府上那个谋士?”
“是。”
“他怎么样了?”
“受了惊吓,病得更重了。”齐王顿了顿,“父皇,三哥他……他派人行刺朝廷命官的幕僚,此举形同谋逆!还请父皇严惩!”
皇帝没说话。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过了很久,皇帝才缓缓开口:“你先下去吧。”
齐王一怔:“父皇……”
“下去。”皇帝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齐王不敢再说什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他走后,皇帝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看着那块令牌,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令牌,狠狠摔在地上!
“逆子!”他低吼,“你这个逆子!”
令牌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角落。那个狰狞的兽头,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皇帝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这事,压不住了。
雪庐。
飞云把宫里的消息带回来时,云逸正在喝药。
“皇上发了大火,把楚王叫进宫,骂了个狗血淋头。”飞云低声说,“楚王跪了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白的。”
云逸放下药碗,擦了擦嘴角:“皇上怎么处置的?”
“罚楚王禁足三个月,俸禄减半。另外……削了他协理户部的差事。”
云逸点点头:“不痛不痒。”
“是。但至少,楚王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是不敢了,可他手下那些人,未必。”云逸看向窗外,“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飞云脸色一凛:“宗主是说……”
“等着看吧。”云逸重新端起药碗,把剩下的药喝完,“好戏,才刚开始。”
窗外,天色大亮。
新的一天,来了。
而朝堂上的风暴,才刚刚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