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一只血手猛地掀开,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爷!贺……贺参军他……他为了掩护末将,身中数刀,快不行了!”
这声嘶喊如同一盆冰水,浇得心中杀意沸腾。
他缓缓放下挑着薛兮宁下颌的手,那双深邃的眸子转向车外,温度骤降,仿佛能将人冻成冰雕。
薛兮宁也惊得回过神来,她匆忙整理好微乱的衣襟,顺着的目光望去,只见几名士兵正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冲过来,那人正是贺彦祯。
他躺在简陋的担架上,胸口几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透了整件儒衫,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可就在与视线交汇的刹那,他那双涣散的眸子却陡然凝聚起一丝诡异的光,嘴角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
这是贺彦祯的阳谋。
他知道必杀他,便索性在乱军之中自伤,再嫁祸于敌军。
如此一来,他便成了“为护同袍”的义士,若再对他下手,便是残害功臣,必会失了军心。
“侯神医!”贺彦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还有……张太医……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王爷饶恕,只求……二位神医共诊,留我一口残躯,待我将功赎罪……”
他这话喊得又响又急,周围的将士们听得一清二楚。
侯启明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受薛家所托而来,立场中立。
张仲安是的亲信。
贺彦祯点名要二人“共诊”,便是将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逼得无法在暗中做任何手脚。
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担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几乎要将他凌迟。
他看穿了贺彦祯的算计,却偏偏无法拆穿。
“准了。”
冰冷的两个字从他喉间挤出,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他拂袖下车,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薛兮宁的视线,也隔绝了贺彦祯投向马车内那道怨毒如蛇的目光。
贺彦祯的视线扫过,最终落在他身后的车厢上,压抑的妒火与不甘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拥有一切,而自己只能像条狗一样在泥沼里挣扎求生!
夜色深沉,连绵的战事终于迎来短暂的平息。
一身玄甲,踏着月色归来。
他站在马车前,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颈侧一道新添的血口。
那殷红的血迹在白帕上晕开,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带着一股妖异的美感。
车帘掀开,薛兮宁的身影扑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撞进他的怀里。
她等了太久,怕了太久。
可下一瞬,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铁锈与尘土的血腥气猛地冲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呕……”
她猛地推开他,捂着嘴,羞愧得无地自容,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恨自己如此无用,在他浴血归来时,非但没能给他安慰,反而如此失态。
却并未动怒。
他扔掉染血的帕子,伸出依旧温热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无妨,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他将她重新揽入怀中,这一次,他刻意侧过身,让她靠在自己没有沾染血迹的另一侧肩膀上。
这片刻的温存与宁静,在血腥的战场上显得弥足珍贵。
不远处的营帐角落,一道阴冷的视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贺彦祯靠在帐篷的立柱上,胸前的伤口已经过两位大夫的处理,细细包扎起来。
他看着相拥的两人,看着脸上那从未对自己展露过的温柔,痛楚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掐出了血痕,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颤,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金銮殿内气氛肃杀。
皇帝萧明德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凝,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郁如巨石投水:“皇太子萧承魏,于昨日……薨逝。”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随即,哭嚎声此起彼伏。
文武百官跪倒一片,个个捶胸顿足,声泪俱下,仿佛悲痛欲绝。
然而,那一声声“太子千岁”的哀嚎之下,却无一人眼角真正湿润。
太子一死,东宫之位悬空,这意味着权力的天平将再次倾斜,一场新的牌局,开始了。
萧明德冷眼看着下方这出精妙绝伦的戏码,直到哭声渐歇,他才仿佛不经意般地提起:“说起来,林氏……唉,婉柔她终究是太子妃,如今太子薨逝,她一人在冷宫,孤苦无依……”
他的语气复杂难明,带着一丝惋惜,一丝试探。
殿中立刻有心思活络的大臣捕捉到了这丝信号,当即叩首道:“陛下仁慈!太子妃虽有错,但罪不至死。如今太子新丧,还请陛下降恩,赦免太子妃,让她为太子殿下守灵尽孝,以慰殿下在天之灵!”
“请陛下降恩!”群臣立刻顺水推舟,齐声附和。
朝堂之上,虚情假意被演绎到了极致。
萧明德看着下方一张张“恳切”的脸,眼中深藏的不安与算计一闪而过,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退朝。
夜深,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一名禁卫悄无声息地跪在萧明德面前,用压得极低的声音禀报:“启禀陛下,靖王殿下亲手斩杀了姚明辉,叛军主力已溃,北境之危已解。”
萧明德紧锁了数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满意。
“好!好一个!传朕旨意,晋靖王为亲王,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太监立刻提笔润墨,准备拟旨。
可就在圣旨的第一个字即将落笔的瞬间,萧明德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敲击着龙案的手指一顿,低声问道:“薛宁……当真只是重伤归来?”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御书房内的烛火猛地一晃,长长的影子在墙壁上诡异地扭动,仿佛有无形之手,正悄然推开一道通往未知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