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无形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龙椅上的萧明德一身明黄龙袍,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他面容憔ें悴,声音喑哑,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颤抖,对着满朝文武痛心疾首地宣告了皇后因忧思过度而痛失皇嗣的噩耗。
他演得声情并茂,仿佛一个真正为家事国事操碎了心的帝王,引得一众臣子纷纷跪地,口中山呼“陛下节哀”。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萧明德的眸光却锐利如鹰。
皇后的孩子没了,这不过是他用来搅动朝局的一颗棋子。
真正让他如坐针毡的,是边境传来的军报,以及那个远在千里之外,手握重兵的儿子——。
孟族铁骑叩关,二皇子萧承魏冒进被困,这一切都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最忌惮的,不是孟族的凶悍,而是那日益膨胀的势力和那双与他年轻时一般无二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需要一个人去平定边境,也需要一把刀去试试的成色。
“众卿平身。”萧明德缓缓抬手,悲痛之色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决断,“国事为重,家事为轻。孟族犯我疆土,残害我皇儿,此仇不报,朕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话音一转,他目光扫过阶下,最终定格在兵部尚书身上:“朕意已决,册封誉王为讨孟大元帅,总领三军,即刻出征,务必荡平孟族,为二殿下报仇,为我大朔雪耻!钦此!”
圣旨一下,朝堂顿时一片死寂,随即是窃窃私语。
让誉王挂帅?
这无异于将大朔最锋利的剑交到了一个最可能反噬其主的人手中。
但萧明德心意已决,他就是要看,这把剑,究竟是会指向敌人,还是会调转方向,对准他这个握剑之人。
他表面镇定自若,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如野草般疯狂滋长。
千里之外,朔风凛冽的军营里,传旨的内监尖着嗓子念完了圣旨。
帅帐前的空地上,一身玄甲,身姿挺拔如松。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讨孟大元帅”的殊荣与他无关,那“为弟报仇”的口号更像一个遥远的笑话。
直到内监念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缓缓跪下,声音沉稳如山:“儿臣,领旨谢恩。”
没有激动,没有悲愤,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直到他转身登上返回中军的马车,那层冰冷的面具才在厚重的车帘落下后悄然碎裂。
车厢内,薛兮宁正担忧地望着他,手中捧着一杯尚有余温的热茶。
“他还是这么做了。”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却丝毫暖不了他话语里的寒意。
薛兮宁轻声问:“你……还好吗?二殿下他……”
“他早就该死了。”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从他听信谗言,孤军冒进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他抬眼看向薛兮宁,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对兄长逝去的哀伤,只有洞悉一切的冷然,“父皇这道圣旨,不过是借我的手,去收回一个他早已放弃的儿子,顺便,再看看我这把刀,是否还听话。”
薛兮宁的心猛地一跳。
她为对她的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而感到一丝窃喜,这种被人全然信赖的感觉让她沉溺。
可同时,一股更强烈的、带着尖刺的愧疚感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萧承魏的死,并非孟族所为,也不是萧明德的计谋得逞。
是她。
是她亲手了结了那个愚蠢而恶毒的皇子,在他即将把她和的秘密泄露出去之前,用最决绝的方式,让他永远闭上了嘴。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道:“无论如何,你要多加小心。君心难测。”笑容的背后,是连她自己都快要无法承受的秘密。
正在此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和嘶喊声。
“王爷!王爷!末将侯启明有要事禀报!”
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惊恐。
车夫试图阻拦,却被一把推开。
下一刻,车帘被猛地掀开,满身尘土、盔甲散乱的侯启明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他不顾军规,也忘了礼仪,涕泪横流,几近崩溃,“二殿下……二殿下他……薨了!被孟族蛮人虐杀于营前!随行的亲兵无一生还,只有……只有佐官陈六拼死逃了出来,此刻就在军中!”
侯启明哭得撕心裂肺,他以为自己带来的是一个足以震动全军的噩耗,却不知,他正声泪俱下地,将一个早已被薛兮宁亲手终结的谎言,推向了无法预料的高潮。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悲喜,他只是缓缓放下茶杯,那双幽深的眸子扫过状若癫狂的侯启明,最终落在了薛兮宁那张因震惊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侯启明的哭嚎。
“带陈六上来。”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薛兮宁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陈六?那个“死里逃生”的佐官?
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那个血色的黄昏,她处理得干干净净,营地里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活口。
那个本该和萧承魏一同化为焦土的陈六,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孟族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