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高丽寄篱，薪火暗燃
高丽领地的边界处，木栅栏后传来兵器碰撞的余响，渐渐消散在晨风中。阿勒泰扶着赤勒站起身，两人满身血污与尘土，兽皮袍被划开数道口子，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伤口上凝结的血痂混着草屑，触目惊心。剩余的通古斯族人也纷纷起身，大多佝偻着脊背，脸上满是疲惫与茫然，少年苏赫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指尖还在渗血，却死死盯着草原的方向，眼底的悲痛早已化作执拗的火光。
领地里的高丽士兵引着他们往深处走，脚下的路渐渐从冻土变成了松软的黑土，路边不再是枯黄的野草，而是零星种着的谷物，田埂边有高丽农户弯腰劳作，见他们一行人狼狈的模样，皆投来好奇又警惕的目光，低声用高丽语交谈着，语气里满是疏离。远处的村落错落有致，房屋是土木搭建的，屋顶覆着茅草，炊烟袅袅升起，混着谷物的香气飘来，与草原上凛冽的风、浓郁的血腥气截然不同，这份安稳平和，反倒让通古斯族人有些无所适从。
驻守边界的高丽将领名叫金承佑，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行走间铠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将众人领到村落边缘一处废弃的院落前，院落围墙斑驳，院内杂草丛生，几间土屋破败不堪，屋顶还漏着光。“往后你们便住在这里，”金承佑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日需随农户下地劳作，或是协助士兵修缮防御，不得擅自离开村落，更不得私藏兵器，若有违抗，按高丽律法处置。”
阿勒泰上前一步，躬身拱手，声音沙哑却坚定：“多谢将军收留，我等定遵将军号令，安分守己。”赤勒站在一旁，目光扫过破败的院落，又望向远处高丽人的村落，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不甘，却终究没说什么——寄人篱下，本就没资格挑拣，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金承佑挥了挥手，留下两名士兵看管，便转身离去。士兵将他们随身携带的兵器悉数收走，只留下一些破旧的农具，随即守在院门外，眼神警惕地盯着院内动静。通古斯族人走进院落，看着杂草没过脚踝的院子，看着漏风的土屋，一时间沉默不语，空气中满是压抑的悲伤。
“首领……”一名名叫阿古拉的青壮哽咽着开口，话未说完，便红了眼眶，其余族人也纷纷低下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杂草上。巴图尔战死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草原上的厮杀声、族人的惨叫声、鲜血染红的草地，每一幕都像是尖刀，狠狠扎在他们心上。
阿勒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沉重却有力：“都别哭了！”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股震慑力，让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首领用性命换了我们的活路，不是让我们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只要我们还活着，通古斯部落的火种就没断，将来总有一天，我们能回到草原，为首领报仇，重振部落！”
赤勒也走上前，附和道：“阿勒泰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积蓄力量。高丽人收留我们，却也提防我们，往后行事需格外谨慎，既要安分劳作，也不能忘了我们是通古斯的子民，不能丢了部落的骨气。”
苏赫攥紧拳头，胳膊上的伤口因用力而隐隐作痛，却咬牙道：“我不怕劳作，也不怕吃苦，只求能快点变强，将来一定要亲手杀了完颜烈，为首领报仇！”其余青壮也纷纷点头，眼中渐渐燃起斗志，悲伤虽在，却多了一份隐忍的坚定——活下去，报仇，回归草原，这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信念。
接下来的日子里，通古斯族人便在高丽的村落里安顿下来，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随高丽农户下地劳作，耕种、收割、挑水、劈柴，这些草原上从未接触过的农活，让他们起初格外吃力。高丽农户对他们态度疏离，甚至有些排斥，时常故意刁难，让他们干最累最脏的活，饭食却只给些粗茶淡饭，有时甚至不够吃。
阿勒泰总是带头劳作，他身材魁梧，力气大，不管是扛重物还是犁地，都从不抱怨，哪怕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肩上被扁担压出了红痕，也依旧咬牙坚持。他知道，只有好好干活，才能让高丽人放下戒心，才能让族人安稳活下去。赤勒则心思细腻，时常留意高丽人的动向，观察他们的耕作方式、士兵的训练方法，甚至偷偷学些简单的高丽语，以便更好地应对后续的事情。
苏赫年纪虽小，却格外懂事，干活从不偷懒，哪怕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也跟着众人一起下地，累了便坐在田埂上歇一会儿，歇够了又立刻起身干活。闲暇时，他总会缠着阿勒泰、赤勒，询问草原上的事，询问部落的搏斗之法，阿勒泰与赤勒也会耐心教导他，偷偷传授他一些通古斯部落的基础搏斗技巧，让他趁着劳作之余，偷偷修炼——兵器被收走了，搏斗便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力量。
巴特尔身材魁梧，干活格外卖力，却因性格耿直，时常与刁难他们的高丽农户起冲突。一次，一名高丽农户故意将最重的农具丢给他，还出言嘲讽：“草原上来的野种，也就只会干点粗活。”巴特尔瞬间红了眼，攥紧拳头便要上前理论，被阿勒泰及时拦住。
“别冲动！”阿勒泰压低声音，语气严肃，“我们现在寄人篱下，不能惹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巴特尔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怒火，却终究还是松开了拳头，狠狠瞪了那农户一眼，拿起农具，转身默默干活去了。那农户见状，得意地笑了笑，还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言语间满是轻蔑。
赤勒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走到阿勒泰身边，低声道：“高丽人这般刁难，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想办法攒些力量，不能一直任人欺负。”
阿勒泰点点头，目光扫过正在劳作的族人，眼中满是心疼，却也无奈：“我知道，可现在我们兵器被收，行动受限，根本没机会积蓄力量，只能先忍，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通古斯族人渐渐习惯了高丽的劳作生活，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身上的伤口也慢慢愈合，却也渐渐褪去了草原儿女的桀骜，多了一份隐忍与沉稳。他们每日默默劳作，闲暇时便偷偷聚集在破败的土屋里，由阿勒泰与赤勒传授搏斗之术，练习拳脚功夫——没有兵器，便用农具代替，没有训练场，便在院内杂草丛生的空地上练习，哪怕动作笨拙，哪怕进步缓慢，也从未停下过。
苏赫的进步最快，他年纪小，领悟力强，又肯吃苦，每日劳作结束后，都会偷偷留在院内练习到深夜，哪怕累得浑身酸痛，也从不抱怨。渐渐地，他的拳脚功夫也愈发熟练，眼神也变得愈发锐利，不再是当初那个带着青涩的少年，多了一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坚韧。
一日傍晚，众人劳作归来，刚走进院落，便见院门外的两名高丽士兵神色慌张地朝着村落中心跑去，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与惨叫声。阿勒泰心中一动，立刻拉住一名路过的高丽农户，用刚学会的简单高丽语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农户神色慌张，语速极快地说道：“是……是北边的靺鞨人来犯了，已经攻破了村落外围的防御，士兵们正在抵抗，你们快躲在院内，别出去！”说完，便急匆匆地朝着自家房屋跑去，脸上满是恐惧。
靺鞨人？阿勒泰与赤勒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惊讶。靺鞨部落居于高丽北部，民风彪悍，时常侵扰高丽边境，没想到今日竟直接攻到了村落附近。
“怎么办？”赤勒低声问道，“靺鞨人来犯，高丽士兵未必能抵挡得住，我们若是留在院内，一旦村落被攻破，恐怕也难逃一死。”
阿勒泰目光沉凝，扫过院内的族人，心中快速思索着：“靺鞨人凶悍，高丽士兵虽多，却未必能敌，我们现在若是出去帮忙，或许能获得高丽人的信任，也能趁机拿回兵器，积攒力量；可若是帮忙不成，反而会被当成叛徒，处境会更危险。”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金承佑带着几名士兵急匆匆地跑来，神色焦急：“靺鞨人攻势凶猛，士兵们快要撑不住了，你们随我前去支援，若能击退靺鞨人，我便归还你们的兵器，往后也不再限制你们的行动！”
阿勒泰心中一喜，立刻躬身道：“遵命！我等定尽全力，协助将军击退靺鞨人！”
金承佑点点头，也不再多言，转身道：“跟我来！”
阿勒泰与赤勒立刻召集众人，朝着院门外跑去，通古斯族人眼中皆闪过一丝兴奋与斗志——隐忍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展露身手，终于有机会为积攒力量迈出第一步。他们跟在金承佑身后，朝着村落中心跑去，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空气中渐渐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与草原上的厮杀气息格外相似，让他们心中的斗志愈发旺盛。
村落中心的空地上，高丽士兵与靺鞨人正激烈厮杀，靺鞨人身形彪悍，手持长刀战斧，攻势凶猛，高丽士兵渐渐不敌，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地面，惨叫声此起彼伏。金承佑见状，脸色大变，立刻下令：“所有人，全力抵抗，绝不能让靺鞨人攻破村落！”
高丽士兵们闻言，纷纷鼓起勇气，朝着靺鞨人冲去，却依旧难以抵挡靺鞨人的攻势，很快便又倒下一片。就在这时，阿勒泰带领通古斯族人冲了上来，他们虽没有兵器，却凭着一身蛮力，朝着靺鞨人扑去。
巴特尔率先冲到一名靺鞨人身后，抬手一拳，狠狠砸在那靺鞨人的后背上，那靺鞨人闷哼一声，向前倒去，巴特尔趁机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战斧，朝着周围的靺鞨人砍去。阿勒泰身形矫健，避开一名靺鞨人的长刀，抬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靺鞨人的胳膊应声断裂，惨叫着倒在地上。赤勒动作敏捷，如同草原上的猎豹，穿梭在靺鞨人之间，手中虽没有兵器，却凭着精准的拳脚功夫，将一名又一名靺鞨人打倒在地。
苏赫跟在阿勒泰身边，眼神锐利，趁着一名靺鞨人不备，抬手一掌，狠狠拍在那靺鞨人的胸口，那靺鞨人胸口凹陷，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阿古拉、哲别等青壮也纷纷发力，他们虽许久未上战场，却依旧保留着草原儿女的悍勇，凭着一股狠劲，与靺鞨人激烈厮杀，很快便扭转了场上的局势。
靺鞨人没想到高丽人身边还有如此凶悍的帮手，一个个面露惊讶，攻势渐渐放缓。金承佑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立刻下令：“士兵们，趁势反击，击退靺鞨人！”
高丽士兵们士气大涨，纷纷朝着靺鞨人冲去，通古斯族人也愈发勇猛，与高丽士兵并肩作战，朝着靺鞨人发起猛烈的进攻。靺鞨人渐渐不敌，开始朝着村落外围撤退，阿勒泰与赤勒对视一眼，立刻喊道：“追！别让他们跑了！”
众人立刻朝着撤退的靺鞨人追去，一路上斩杀了不少靺鞨人，鲜血顺着兵器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最终，靺鞨人狼狈地逃离了村落，朝着北边逃窜而去，这场突如其来的侵扰，总算被击退。
村落中心的空地上，尸体遍地，鲜血汇成小溪，顺着地势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高丽士兵们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通古斯族人也纷纷停下脚步，身上满是血污，却眼神明亮，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畅快——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厮杀，许久没有这般为了生存而奋力拼搏，这种感觉，让他们想起了在草原上的日子，想起了身为通古斯人的骄傲。
金承佑走到阿勒泰身边，看着他满身血污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眼中满是赞许：“今日多谢你们出手相助，若非你们，这村落恐怕早已被靺鞨人攻破。”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说话算数，明日便归还你们的兵器，往后你们无需再随农户劳作，可协助士兵训练，或是参与边境防御，待遇与高丽士兵同等。”
阿勒泰躬身拱手，语气诚恳：“多谢将军信任，我等定不负将军所托，全力协助将军守护高丽边境。”
赤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知道，这是通古斯族人在高丽立足的第一步，也是他们积蓄力量、等待回归草原的开始。虽然前路依旧坎坷，虽然报仇之路依旧漫长，但只要他们不放弃，只要通古斯的火种不灭，总有一天，他们能回到魂牵梦萦的草原，为巴图尔首领报仇，让通古斯部落重新在草原上绽放光芒。
夜色渐深，月光洒在村落的空地上，照亮了满地的尸体与鲜血，也照亮了通古斯族人眼中的坚定与希望。他们站在月光下，望着草原的方向，心中暗暗发誓，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太久，回归草原的那一天，终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