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玄的右手还握着桃木剑，剑尖朝下，插在焦土里。
他靠着剑身撑住身体，左肩塌下去一块，右腿打颤，呼吸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他没动。
眼睛盯着那座塌了一半的坟坑。
赵黑虎还在里面，嘴边全是黑血，脸埋在泥中，一只手伸在外面，手指抠进土缝，想爬出来。
但动不了。
刚才那一波地气冲得整个乱葬岗都变了形，九座假坟炸开，地脉翻涌，赵黑虎的法术根基被直接震散。
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结印念咒。
林青玄知道这机会只有一次。
他不能倒，哪怕只剩一口气，也得守在这里。
太阳升到了头顶，阳光照在焦黑的土堆上，空气发烫。
远处枯树下的灰袍人已经不见了，册子也没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脚印，通向西边山口。
林青玄来不及想那人是谁。
他刚把视线收回，就听见脚步声。
不是那种慌乱的脚步，也不是轻飘飘的踏地声，而是稳的，一步一步，像踩在节拍上。
拄拐的声音跟着响起，咔、咔、咔，每一下都压着地面震动。
来人穿着靛蓝色唐装，胸前挂着八枚铜钱，走动时铜钱轻轻碰响。
山羊胡微微抖着，手里一根刻满符文的桃木杖，杖头沾着一点干泥。
是陈地师。
林青玄认得他。
这个人曾经偷偷塞给他三张保命符，说“年轻人别逞强”。也曾在练天罡步时站在旁边，看他摔了九次也不伸手扶，只说一句“错了重来”。
现在他来了。
陈地师走到林青玄身边，没看他，目光直接落在坑里的赵黑虎身上，眉头皱紧，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
黄纸红字，边缘画着雷纹，中间四个大字：禁灵封脉。
林青玄知道这张符。
风水师联盟的执法符，专用来镇压邪术者，一旦贴上，三年内无法聚气，若强行运功，经络自焚。
陈地师没说话，抬手一扬。
符纸飞出，在空中展开，金光一闪，像锁链一样缠住赵黑虎的手腕、脚踝、脖子。
赵黑虎猛地抬头，眼睛充血，牙齿泛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挣扎，用力往上撑，可身体刚离地一寸，金光就往肉里钻，他惨叫一声，又摔进泥里。
“啊——！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用这符？！”
陈地师冷冷看着他：“赵黑虎，你原是地虎位成员，却私养绝户煞，害死林家父子，诱王家迁坟，破龙脉根基，罪证确凿。”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地上。
“今日以《风水秘经》第三戒‘禁妄动阴阳’之律，行封脉之刑。”
赵黑虎瞪着眼，嘴角抽搐：“放屁！什么规矩！什么律令！你们这些老东西，只会守着破书装圣人！我才是对的！凶煞才是世界的本源！我要打破三界平衡——”
话没说完，金光猛缩。
符纸贴上他额头，瞬间渗入皮肤。
赵黑虎全身一僵，四肢剧烈抽搐，嘴里喷出黑血，眼白翻起，喉咙里咯咯作响。
金光顺着血管蔓延，从脖子到胸口，再到四肢。
他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再也抓不住泥土。
身体慢慢瘫软，眼神从疯狂变成空洞，最后只剩一丝不甘，死死盯着天空。
陈地师收回手，轻叹一声：“法力已封，三年不得聚气。若再犯，符引自燃，焚脉而亡。”
他转头看向林青玄。
林青玄站着，没动。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但他没抬手擦，桃木剑还插在地上，右手已经麻木，指尖发凉。
陈地师看了他一眼，说：“你做得够多了。”
林青玄没回应。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赵黑虎是被封了法力，但背后还有人。
那个戴青铜面具的玄阴子还没露面，定龙针残件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巧合。
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体力耗尽，伤口裂开，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发生。
陈地师走到坟坑边，低头看着赵黑虎，语气沉了下来：“你以为自己在改天换地？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真正的黑手，还在后面等着收网。”
赵黑虎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陈地师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林青玄。
“你还撑得住吗？”
林青玄点头，其实撑不住。
肩膀疼得像被刀劈开，右腿完全使不上力，呼吸越来越短，但他不能倒。
陈地师从怀里掏出一张新符，递过去：“拿着，万一他身上符箓失效，还能应急。”
林青玄伸手去接。
手指刚碰到符纸，突然浑身一震。
怀里的罗盘发烫。
他低头，手伸进衣服，摸到罗盘表面。
裂痕更深了。
原本只是几道细纹，现在几乎要断成两半。
天池里的血迹正在缓慢移动，陈地师也看到了。
他脸色一变：“罗盘异动，说明附近有强煞干扰。”
林青玄抬头，看向四周。
乱葬岗一片死寂。
没有鸟叫，没有风声，连虫鸣都没有。
九座假坟炸开后留下的坑洞像九张嘴，黑洞洞地对着天空。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处土堆，最后停在主坟位置。
那里有一块黑色石头，形状像人头。
刚才没注意。
现在看，石头表面似乎有纹路，像是刻了字。
陈地师也发现了。
他拄着拐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拂去石头上的灰。
露出四个字：**逆骨承煞**。
林青玄心头一跳。
这不是普通的刻字，是符文，而且是反写的。
他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赵黑虎留的后手。
就算法力被封，只要这块石头还在，三天后月圆之夜，煞气就会自动激活，借他的“逆骨”为引，重新凝聚。
陈地师站起身，脸色凝重：“他还留了招。”
林青玄咬牙：“砸了它。”
陈地师摇头：“不能硬毁。这是养煞碑，强行破坏会引爆残留怨气，半个村子都得遭殃。”
林青玄盯着那块石头：“那怎么办？”
陈地师沉默几秒，说：“等月圆前，用七星镇煞符压住碑眼，再由两人同时施咒，才能安全剥离。”
他看向林青玄：“你能撑到那时候吗？”
林青玄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右手还在抖，血顺着剑柄流到地上。
但他站住了。
从父亲死的那天起，他就没真正倒下过。
这一次也不会。
他抬头，声音沙哑：“能。”
陈地师点点头，没再多说。
他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张符，贴在石头正中。
金光一闪，碑文暂时隐去。
“先镇住它。三天后，我会再来。”
他说完，转身看向赵黑虎。
赵黑虎躺在坑里，双眼无神，嘴里偶尔抽搐一下，像梦游的人。
陈地师冷声道：“你不会死。你会活着，看着自己的一切被推翻。”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拐杖往山口走。
林青玄没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陈地师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间。
阳光照在他身上。
影子拉得很长。
他低头，右手慢慢松开。
桃木剑晃了一下，剑尖还在地上，但五指已经合不拢。
血滴下来，落在剑柄，顺着纹路流进泥土。
他的视线最后扫过那块黑石。
碑文虽然被符压住，但边缘有一点红光，还在缓缓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