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入夏,蝉鸣聒噪得人心烦。
青囊医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股燥热的风,裹挟着两道焦灼的身影闯了进来。为首的汉子衣衫破旧,裤脚沾着泥点,怀里紧紧抱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孩童双目紧闭,小脸苍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任人如何摇晃,都只是发出无意识的咿呀声。汉子身后跟着个妇人,荆钗布裙,眼眶红肿得像核桃,一进门就扑通跪在地上,对着堂中坐诊的秦越连连磕头。
“秦大夫!求您救救我的娃儿!求您了!”妇人的哭声嘶哑,带着绝望的颤音,“我们跑遍了江城的医馆,都说娃儿是痴傻,没得治了……听说您能治疑难杂症,求您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汉子也跟着跪下,粗糙的手掌死死攥着秦越的衣角,眼中满是哀求:“秦大夫,只要能治好娃儿,我们夫妻俩就算是给您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秦越放下手中的医书,目光落在孩童身上。他没有急着伸手诊脉,而是凝神屏息,运转体内那丝刚刚复苏的微薄灵力,悄然催动望气术。锁灵咒的封印虽未完全解开,但随着前几日救治李局长积累的功德,他的望气术已能勉强窥见常人看不到的气机。
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萦绕在孩童周身,那是死气沉沉的征兆,可在这灰雾之下,却隐隐有一缕微弱的金光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死死堵住。孩童的脉象更是奇特,触之细弱游丝,却在寸口处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滞涩,宛如被堵住的泉眼,任凭源头活水涌动,却无法流淌而出。
“孩子这症状,多久了?”秦越收回手指,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出生时还好好的,”妇人哽咽着回答,“半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了就成了这样……不哭不闹,也不认人,喂饭也只能靠灌,这么多年,就跟个活死人似的。”
汉子补充道:“城里的老中医都说,是高烧烧坏了脑子,是天残,治不好的。可我们不信啊,娃儿他……他明明还有气,怎么会是天残呢?”
秦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已有了定论。这不是什么烧坏脑子的痴傻,而是灵窍闭塞之症。
寻常孩童出生时,灵窍虽未开启,却通畅无碍,待年岁渐长,或有机缘自行开启,或平淡一生。可这孩童,怕是出生时便带着先天灵窍淤塞的隐疾,一场高烧,更是彻底将灵窍堵死,灵气无法滋养神魂,这才成了活死人般的模样。
这病症,放在世俗界,的确是不治之症。可在医道修真者眼中,却并非无解——只需以灵力辅以金针,打通闭塞的灵窍,引灵气入体滋养神魂,孩童便能恢复神智。
更重要的是,这灵窍闭塞之症,乃是积功德的绝佳契机。
秦越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自解开锁灵咒第一层封印后,他体内的灵力虽有复苏,却始终停滞在炼气初期的门槛,难以寸进。而《青囊秘典》有言,医道修真者,功德为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尤其是救治这类先天隐疾,所得功德远比寻常治病要浑厚得多。
只要能治好这孩童,所得功德,定能让锁灵咒的封印再松动几分!
“这病,我能治。”
秦越一句话出口,跪着的夫妻俩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绝望瞬间被狂喜取代。妇人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能治!真的能治!谢谢秦大夫!谢谢秦大夫!”
“但治疗过程,却凶险得很。”秦越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我需以金针直刺孩童天灵灵窍,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神魂,轻则彻底痴傻,重则当场殒命。你们……可想好了?”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夫妻俩心头。汉子脸上的狂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犹豫。他看了看怀里毫无生气的儿子,又看了看秦越笃定的眼神,牙关紧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治!”汉子的声音斩钉截铁,“秦大夫,我们信您!就算是赌,我们也赌这一把!娃儿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妇人也擦干眼泪,重重点头:“秦大夫,您尽管施针,出了任何事,我们绝不怨您!”
秦越颔首,起身走到内堂,取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紫檀木盒。打开木盒,十二根玄铁金针静静躺在其中,针身泛着淡淡的乌光,隐隐有灵气流转。这是青囊谷的祖传之物,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依仗。
他将孩童抱上诊床,褪去上衣,露出瘦弱的脊背。孩童的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肋骨根根分明,看得人心头发酸。秦越凝神静气,取出一根玄铁金针,指尖灵力缓缓注入,金针顿时微微发烫,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护住他的四肢,莫要让他乱动。”秦越沉声吩咐。
夫妻俩连忙上前,一人按住孩童的胳膊,一人按住双腿,目光紧紧盯着秦越手中的金针,大气都不敢喘。
秦越的手稳如磐石,金针精准地落在孩童后颈的风府穴上。这是灵窍的入口之一,也是最凶险的下针点。他手腕微沉,金针缓缓刺入,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既穿透了皮肉,又没有伤及分毫经脉。
“嗤——”
细微的声响过后,孩童的身子猛地一颤,原本紧闭的双眼,竟微微动了动。
成了!
秦越心中一喜,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迅速取出第二根金针,刺入百会穴,第三根刺入印堂穴……十二根玄铁金针,如同十二道桥梁,将孩童周身闭塞的灵窍串联起来。
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所有灵力,顺着金针缓缓渡入孩童体内。
锁灵咒的封印隐隐作痛,灵力的流逝让秦越的脸色渐渐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可他不敢停,一旦中断,不仅前功尽弃,孩童的灵窍恐怕会彻底报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医馆内静得只剩下夫妻俩的呼吸声和秦越压抑的喘息声。
忽然,孩童周身的灰色雾气开始消散,那缕被束缚的金光,正顺着金针的指引,一点点渗透出来,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缓缓滋养着干涸的神魂。
“哇——”
一声清亮的啼哭,骤然划破了医馆的寂静。
孩童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竟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他看着眼前的妇人,小嘴一瘪,带着浓浓的鼻音喊道:“娘……”
妇人浑身一震,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愣了足足三息,才反应过来。她一把抱住孩童,放声大哭,哭声里却满是极致的喜悦。汉子也红了眼眶,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把泪。
秦越缓缓收回金针,灵力耗尽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但他的嘴角,却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暖流,突然从脚底涌入,顺着经脉流遍全身。这股暖流温和而醇厚,带着一股沛然的功德之力,所过之处,锁灵咒的封印竟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秦越心中一动,连忙内视。只见丹田之内,那层包裹着灵力的黑色封印,竟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功德之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修为,竟隐隐有了突破炼气初期,向着中期迈进的迹象!
“秦大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汉子回过神来,拉着妇人就要再次下跪。
秦越摆了摆手,刚想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医馆外,一道阴冷的目光,正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他。
那目光带着审视和杀意,一闪而逝。
秦越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向门外,只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蝉鸣依旧聒噪。可那股被窥视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凌家的人,终究还是盯上他了。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那道目光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像是……青囊谷的气息。
秦越的指尖,悄然握紧了玄铁金针,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城的平静,怕是要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