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广播系统的异常接入警告，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嵌入了“墨滴”那张令人窒息的攻击蓝图。指挥室内，空气凝固了数秒，随即被尖锐的行动指令撕裂。
“立刻切断紧急广播系统所有非核心外部接口！物理隔离备用控制链路！”陈景明的声音压过了警报的余音，“通知无线电管委会，监测全市范围异常广播信号！李振，启动‘蜂巢’协议的最终阶段预案——‘堡垒’计划，所有关键基础设施进入最高级别物理值守和手动覆盖模式！”
“堡垒”计划，意味着暂时放弃大部分自动化便利和效率，回归最原始但也最可靠的人眼监视、人手操作和人工决策。这是应对未知数字攻击的终极手段，代价巨大，但别无选择。
命令如山，层层传达。城市如同一个被惊醒的巨人，开始笨拙却坚定地收缩数字防线，拾起古老的盾牌。
然而，“墨滴”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完成转换的时间。
几乎在“堡垒”计划启动指令发出的同时，指挥室内超过一半的监控屏幕，同时出现了异常。
首先是金融交易监控屏幕。代表股票、期货、外汇实时交易的曲线，原本如同平稳呼吸的波浪线，突然集体剧烈抽搐！不是暴跌或暴涨，而是无数笔交易的时间戳出现微小但致命的错乱——买入和卖出的顺序被随机打乱，高频交易算法在毫秒级的混乱中开始相互“踩踏”，触发连锁的自动止损和追加保证金指令，市场流动性瞬间枯竭，多个交易品种价格出现断崖式跳空！
“交易所报告！核心交易系统出现大规模订单时序混乱！疑似NTP同步源遭污染！”通讯频道里，交易所技术总监的声音几乎变调。
紧接着，城市交通态势图上，大片区域从代表畅通的绿色，瞬间变为刺眼的深红！并非因为事故或拥堵，而是因为智能交通信号控制系统接收到的GPS定位数据开始出现群体性“漂移”——路口摄像头和地感线圈报告的车流位置，与信号灯控制中心基于“漂移”数据计算出的预期车流位置严重不符，导致预设的绿波带协调方案彻底失效，多个主干道交叉口信号灯陷入各自为政的混乱，车流迅速淤塞。
“交管中心报告！区域交通信号协调系统崩溃！定位数据疑似被大规模篡改！已切换至最低保障手动模式！”
能源监控屏幕也亮起红灯。智能电网的负荷预测与动态调度系统，因为依赖的时间戳和部分传感器数据出现矛盾，自动保护程序开始频繁误动作，导致数个配电站进行不必要的线路切换，局部区域电压出现波动。
“电网调度报告！出现多起保护系统误动！原因疑似数据源可信度遭破坏！正在全力稳定！”
医疗急救调度系统的警报更为惊心——几辆正在执行任务的救护车，车载导航系统和生命监护仪传输回指挥中心的位置、时间、患者数据出现不一致，调度系统无法准确判断车辆实时位置和患者状况，紧急呼叫的优先级排序出现错误！
混乱并非同时全面爆发，而是像被精心计算过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金融、交通、能源到公共安全，逐次冲击着城市最关键的神经节点。每一种混乱都“恰到好处”地控制在引发灾难性后果的临界点之下，但又足以让高度依赖自动化系统的城市管理瞬间捉襟见肘，手忙脚乱。
“他在实践他的‘传播模型’！”苏晚晴盯着屏幕上如病毒般扩散的红色警报区域，声音艰涩，“用基础服务的微小污染，诱发终端系统的群体性异常反应！时间错乱引发金融踩踏，定位漂移瘫痪交通协调，证书污染干扰安全通讯……他设计的不是单一攻击，是一个数字生态的崩溃链！”
陈景明强迫自己从全局的混乱中抽离，强迫症般的注意力聚焦到几个最关键的联动节点。他的大脑像一台超频的计算机，处理着海量的警报信息，与“天书”中解码出的模拟数据进行急速比对。
“不对……”他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金融交易的时序混乱，模型预测的传导速度应该更快……交通信号崩溃的起始点，比模拟的晚了17秒……他在调整参数！这不是最终的攻击，这还是最终测试！他在根据现实反馈，微调他的攻击武器！”
这个发现让指挥室内众人既惊又怒。对方在制造一场波及全城的混乱，目的竟然只是为了收集数据，优化下一次攻击？视百万人如实验室小白鼠！
“找到调整信号的源头！”陈景明低吼道，“他在观察混乱，就必须有接收反馈数据的通道！那些物联网探针！重点监控在混乱发生后，数据传输异常激增的节点，尤其是向不明外部地址发送加密数据的流量！”
技术团队立刻调整方向，在如潮水般的异常网络流量中，寻找那可能存在的、承载着“墨滴”观察眼线的数据流。
与此同时，“堡垒”计划的效果开始艰难显现。金融交易所在紧急暂停所有自动化交易后，混乱逐渐平息，但市场已受重创。交通警察大量上路，在主要路口手动指挥，拥堵在付出巨大效率代价后缓慢缓解。电网和医疗系统在切换至备用手动和冗余模式后，也逐渐稳定。
城市如同一个被重击后眩晕的巨人，摇晃着，但勉强站住了。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第一波。对方已经完成了“实战校准”。
果然，就在各部门刚刚稳住阵脚，开始全力排查修复时，第二波冲击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分散的系统混乱。
城市公共信息发布系统——包括市政官网、交通信息APP、部分新闻客户端的推送频道——同时被劫持了数秒。所有被劫持的屏幕上，没有出现恐怖图片或勒索信息，只闪现了同一段极其简短的、经过高度压缩和加密的二进制数据流，持续时间不足0.1秒，快得让人眼无法捕捉，甚至很多设备的防篡改机制都没来得及触发。
但这段数据流，被“棱镜”小组预设的监控系统完整捕获。
“是什么？”李振急问。
技术专家将数据流解码还原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不是病毒，不是指令。
那是一张图片。
一张用最简单的ASCII字符组成的、粗糙却清晰可辨的城市地图轮廓图。
而在雾港市港湾大桥的位置，被一个不断闪烁的“*”号标记了出来。
地图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校准完成。最终舞台：港湾大桥。倒计时：60分钟。”
“来阻止我，或者，见证数字与现实的交汇。”
信息末尾，那滴墨的符号，缓缓晕开，最终化为一个跳动的倒计时数字——59:59。
“港湾大桥……”张强此时也已赶到指挥室，看着那张ASCII地图，瞳孔收缩，“那是连接主城区和港桥新区、横跨雾港的交通主动脉！日均车流量超过二十万！他要在那里干什么？！”
陈景明死死盯着那个标记点。港湾大桥不仅是交通枢纽，其内部也集成了大量的结构健康监测传感器、智能照明、车流监控、应急广播等物联网设备，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数字系统集合体。而且，桥体结构的安全，关系到整条航道的通行和两岸的经济命脉。
“他的目标不是制造混乱，”陈景明的语气冰冷而确定，“他是要制造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一个在现实世界具有巨大冲击力、同时又能完美展现他数字攻击能力的‘作品’。港湾大桥，就是他选中的画布。”
他转身，目光扫过指挥室内每一张紧张的面孔：“通知交管部门，一小时内，尽一切可能疏散港湾大桥及周边道路车流！通知港务和海事部门，立刻封锁桥下航道！通知应急、消防、医疗部门，向大桥两岸集结待命！通知排爆和工程抢险部门，做好准备！”
“李振，苏医生，带上最精锐的技术小组和现场分析设备，跟我去大桥！张队，这里交给你坐镇，协调全局，同时继续追查‘墨滴’的所有数字踪迹和物理线索！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控制着这一切！”
命令被迅速执行。警笛声再次响彻雾港市上空，这一次，目标明确——那座横跨碧波、此刻在数字倒计时下仿佛变得脆弱无比的钢铁巨龙。
陈景明快步走向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上那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以及旁边依然在闪烁的、代表之前各类系统混乱的红色区域。
“数字与现实的交汇……”他低声重复着“墨滴”的话。
这个疯狂的对手，终于要将他精心编排的数字乐章，在现实世界的舞台上，奏响最终章。
而他们，必须在乐章变成挽歌之前，找到那个隐形的指挥家，夺下他手中的指挥棒。
